听她出言岔開話題,簫瑾忙道︰「是的,就是昨晚,在下在姑娘的竹屋前有幸听到了姑娘的琴聲,琴聲美妙,動人心魄。」
「不過是些傷春悲秋的世俗之調罷了。」
「不,姑娘的琴聲雖愁絲綿綿,卻不像是為了春花秋月之類的俗事。恕我直言,倒像是感懷身世、有感而發。」
「公子說笑了。」雲若口中否認,心中卻道得遇知音。
簫瑾又將自己怎樣在門外駐足、如何流連琴聲的事說與雲若。听完他的敘述,雲若嘆道︰「若是你當時就敲了門,你就不會被攪進這是非里來了。」
「一切都是注定的吧。」簫瑾月兌口而出,心里疑惑為何自己會說出如此宿命的話。
「注定?」雲若低聲重復,似又觸動心事。
「你累了,先睡吧。」怕她又觸景傷情,簫瑾說道。
「那……」雲若輕輕地問,「你呢?」
「我……」一向口齒伶俐的簫瑾變得有些結結巴巴,「我……就在那邊椅子上……歇一歇就行了。」
雲若心中過意不去,卻又沒有別的辦法,只得紅著臉和衣躺下。
簫瑾背對著雲若,在椅中坐下,一手支頤。
屋內一盞油燈,屋外滿天星斗。燈火迎風微顫,星光閃爍無定,似乎都在嘆息著某個注定的前緣之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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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不停、人不歇地走了數天。簫瑾一直在腦中盤算著逃跑的計策。這一路上,每住一地,都會有人來接應,供應糧草、換馬換車,幾個人都對兩個「姑娘」禮遇有加,除了限制行動之外,並無其他非分之舉。由于怕泄露男兒身,除對雲若偶爾聊上兩句之外,簫瑾一直沉默著。他越來越覺得這幾個人不簡單,他們決不是一般的匪人,看他們上下界限分明、戒律森嚴,顯然是受過嚴格的訓練,那高個兒的看似粗魯,卻是有些智謀︰白天趕路,用幔帳將馬車遮個嚴實;夜晚,也挑近郊的客棧打尖,從不讓簫瑾和雲若接觸外人。這麼嚴密地看守,逃月兌確是一件不易的事。
雲若一直注視著簫瑾,幾天來的患難與共,使她與他熟悉了很多,直視他的時候,她已不再那麼緊張了,反而是若看不見他溫和的雙眸,她便會覺得不習慣,他溫潤如玉的面龐給了她太多的安全感。她已全心地依賴他,對于未來,也似乎並不太擔心了。
見他又在沉思,她忍不住說道︰「也不知我們到了哪兒?」
「大概蘇州一帶。」簫瑾回答。
「你怎麼知道?」她奇道。
「我一直注意著外面行人的口音,听那口音一直在變軟,我就知道是向南邊走。你听,」他停了停,「這麼軟的語調,也只有蘇州人了。」
「你真行。」她佩服道。
被佳人稱贊,簫瑾興奮起來,他低聲地打開了話匣子︰「其實,除了京城,我從前是哪兒都沒去過,這次出來,倒有幸來到‘上有天堂,下有蘇杭’的蘇州了。」
雲若點點頭︰「小時候,我也是只能見到家的上面屋頂圍住的四方天空。後來,遭遇了家變,我和女乃娘流離了好幾年,三年前,我們才在那片竹林住了下來。」「想不到姑娘竟有如此身世。」簫瑾關切地說。
貝起了心弦,往事便涌上心頭。點點滴滴,是血是淚,雲若已分不清楚。她仿佛又見到了那一晚的情形︰一團熊熊的烈火吞噬了爹娘的身影。那火真大啊,映紅了半邊天空,連蒼穹里的那輪皓月似乎也是紅的。紅的天,紅的火,紅的月,還有紅的血……
女乃娘抱著自己逃出來的時候,掛在自己臉上的是什麼?鮮紅鮮紅的,究竟是淚,還是血……
淚珠又從她白璧般的臉上劃過,這次已不再是珍珠滾動,而是溪流泉涌,記不清這是自己多少次流淚了︰血真的要用淚來償還嗎?
她又哭了,對于她的哭,簫瑾已絲毫不覺詫異。她就如同水做的一般,眼眸就是一眼永不干涸的泉,永遠是濕漉漉的。莫名的,她便會傷感,眼淚便會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墜下來。她並不是傷春悲秋或嬌氣弱質,她的淚是從內心最深處涌出來的。一直在尋找她心中傷心的泉眼,到今天,他才有點明白︰她一定有一段悲慘的身世,正是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給了她太大太大的傷害。
他無意去探究她身世的隱私,此刻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要讓她從此不再流淚。
他伸手握住她縴長的柔荑。她沒有掙扎,青蔥般的十指緊扣著他溫暖的大掌,忘情地任淚水渲泄。命運的紅線就這樣悄悄地系在了二人緊扣的手指之間。
許久,雲若才止住了淚。
馬車不知何時悄悄地停了。車外一個人說道︰「二位請下車吧。」
簫瑾撩開簾子,雲若正欲下車,卻發現自己一只手竟還和簫瑾緊緊握著,她俏臉一紅,縮回手。簫瑾也是俊頰微赤,搶先一步,跳下車去。
在馬車里不見天日,此時才發現天色已暗。西邊的天空,縴雲繞擁著一抹殘陽,如血的夕陽正緩緩西墜。當光輪漸漸隱去,暮輪也慢慢爬升上來。四周是一片灌木,地上一條泥路通向前方的一個小山崗,崗上松林濃密,隱約可見得一間破敗的寺廟。
「委屈二位步行幾步了,我們今晚就在那個破廟里過夜吧。」高個兒說道。幾人將馬車留在原地,牽著馬匹走上山崗。高個兒吩咐幾個手下將馬匹拴在廟門口,另外幾個則去生火。
月亮終于升了上來,松林之中卻依然黑暗,幾個人都簇擁在火堆旁邊。
借著火光,簫瑾看了看四周的環境。這顯然是一個荒廢已久的破廟,幾尊孤零零的佛像已年久失修,佛像前的供桌上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塵,桌上的兩個燭台上也布滿了蜘蛛網。
看到燭台,簫瑾靈機一動。他悄悄拉拉雲若的衣襟,向雲若暗中使了個眼色,雲若雖不甚明了其意,但仍依他的眼色和他一起站起來。
「你們干什麼?」高個兒問道。
簫瑾示意那個佛像。
雲若說道︰「‘天女’信佛,見佛必拜。」
斑個兒滿眼疑色地看了看那佛像,似乎沒發現什麼可疑之處。兩個弱女子,能搞什麼鬼?他眼看著簫瑾和雲若在供桌前跪下,口中念念有詞,似乎在誠心禱告,他心中暗罵兩個「女人」迂腐,便不在意。
簫瑾邊「禱告」邊悄悄地對雲若說︰「你把那個高個兒引過來。」
雲若會意,向那高個兒道︰「‘天女’已接受佛祖的教誨,決定將寶藏的秘密告訴你們的頭領,不知你們哪一位是首腦啊?」她盈盈淺笑,一干人早被她迷得七葷八素,個個昏頭轉向。
簫瑾趁機將一個燭台拿在手里藏在身後,心中贊嘆雲若的聰明︰連寶藏也能掰得出來。看見眾人神魂顛倒的模樣,他心中酸溜溜的,他將雲若拉到身後,自己向那個高個兒玉臂輕搖,臉上粲然地笑著。那高個兒哪按捺得住,急忙走上前來。簫瑾故作羞澀地看看周圍其他羨慕不已的人,高個兒立即「聰明」地會意︰「你們四下涼快去。」一群色迷迷的手下無奈地作鳥獸散,三個五個地窩在角落里。
簫瑾讓那高個兒再靠近了些,自己忽然出手,一手用尖尖的燭台抓住那高個兒的咽喉,一手緊緊扼住他的手臂。
斑個兒大驚,原本憑他的武功不至于這麼容易就受制,可他色欲燻心,又對兩個「女子」毫無防備,被簫瑾來了個一擊即中,他奮力掙扎,卻覺得制住自己的力道很重,終于,他省悟過來,驚道︰「你是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