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公子和簫璇有些像。」
「不然,怎麼會有人把我當成她呢。」簫瑾自嘲,此言一出,二人都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其實,公子和簫璇容貌雖相似,氣質卻全然迥異,簫璇清麗月兌俗,公子雖也人品超凡,可比令妹多了幾分沉穩與寬厚。但二位都有一種讓我覺得熟悉的氣質,我也說不好……」雲若忽然驚覺自己竟說了這許多話,于是急急打住。自己有多少年,沒有開口暢談了呢?就連對簫璇,也沒說過這許多吧?
她有點不好意思地看看簫瑾,他的眼神依然溫和,一副還等著她繼續說下去的表情。這種眼神,這樣的表情,自己有多久沒有見過了?她心中一酸,一滴清淚從眶中滑出。
她的淚讓簫瑾著慌,他手足無措地連聲賠禮︰「對不起,姑娘,是在下有什麼冒犯的地方嗎?」他向前挪了幾步,從懷中掏出一塊潔淨的絹帕,剛想為她擦淚,他忽然想起面前是一個女子,男女授受不親,伸出去的手于是懸在半空。
雲若看出他的尷尬,她低頭接過他的手帕,卻並不用以擦淚,只在兩手間輕輕絞著︰「對不起,我……太愛哭了,讓公子擔心了。」她低語。
簫瑾強忍住欲安慰她的沖動,岔開話題︰「姑娘和簫璇是如何認識的?」
雲若微微一笑︰「令妹還真是個有意思的人呢,那天……」
回想起那天的事情,雲若便覺得好笑,那天她剛從集市上回來,在竹林邊遇見了嘔吐得快背過氣的簫璇。一問之下,原采是她剛在集市上遇到幾個面目丑惡的地痞,幾下拳腳解決掉一個之後,她逃到了這里,「過敏癥」卻讓她嘔吐連連,幾欲虛月兌。雲若好心地將她帶回家中悉心照顧,一來二去之間,二人便相交為友。一個是深宮明珠,一個是空谷幽蘭,心靈上有著不自覺的默契,這十多天采,兩個人已成親密知己。
敘述了經過,雲若道︰「公子,真不巧,令妹在幾天前已離開了。」
「她去哪兒了?」簫瑾急切地問。
雲若搖搖頭,隨即又安慰道︰「令妹好像曾提起她在江南一帶有一位親戚,她是不是去投奔了?而且……而且還有一名男子和她在一起。」
「在金陵,有我們的舅舅,我也估計她會去那里。」簫瑾道。但心下一忖——男子?難道皇妹不過敏了?
「那我們去金陵找找吧。」話一出口,「我們」二字已讓雲若臉頰微紅。
心懸愛妹的簫瑾並未察覺,只報以一笑︰「那得先月兌身才行。」
雲若這才想起二人的處境,心中內疚,低頭不語。簫瑾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說︰「放心,我會有辦法的。」
他堅定的眼神讓她心湖微瀾漸平,她安心地坐在車里。手指輕輕摩挲著掌中的那塊手帕。
小小的馬車行于茫茫人海,不知不覺間已是晨去昏來。幾個匪人停車駐馬,在城郊的一家小小的客棧里落下腳來。
「今晚就在這里歇了,兩位就擠一擠吧。」高個兒推開一間客房的大門。
「這……」雲若杏腮微紅。簫瑾不便作聲,俊臉上卻也寫滿了不自在。
「山野小店,就委屈一下吧。」高個兒說道。說罷,他吩咐兩個手下︰「你們就守在門外,一步也不許離開。」
「是。」兩個手下答應著。高個兒滿意地點點頭,徑自去了。
雲若含羞地看了簫瑾一眼,低頭走進房間。簫瑾猶豫了一下,也跨進門來。兩個留守的匪人將門關上,人則立于門外。
這里的空間雖比馬車中大許多,兩人卻覺得更加地不自在。雲若坐在床沿,低眉不語。簫瑾則走到窗邊,倚著窗欞,向遠方眺望。
夜幕漸漸低垂。天邊的銀河星輝燦燦,有如銀瓶瀉漿,地上疏寥散落的幾間房屋在星光中隱約勾勒出幾筆粗粗的輪廓,朦朦朧朧之中呈現淡遠意境。見此情此景,簫瑾不禁感嘆︰「好一幅天上人間夜景圖!」
听得他的贊嘆,雲若站起身來,走向窗戶,見她趨近,簫瑾向後稍退,為她留出整扇窗戶、整片星海。
簫瑾這細微的動作讓雲若暗生好感,她舉目遠望,說道︰「公子,你真是豁達,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有此興致。」
簫瑾微微一笑︰「以前總是在忙碌,連星星也顧不上看。如今雖自由受制,卻得了一個觀星望月的空閑。」
銀河波閃,星漢燦爛。雲若不禁憶起兒時事︰「小時候,女乃娘就常帶我看星星。記得她總愛說牛郎織女的故事。」
「他們在那邊。」簫瑾遙指天際,「銀河相隔。」
「只有七夕才得一相見。」雲若語中有著淡淡的傷感,「真讓人遺憾。」
「這倒讓我想起了秦學士的《鵲橋仙》,姑娘可知?」簫瑾問。
「文辭秀麗,涵義雋永,真是好詞。」雲若點點頭,念著,「縴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河迢迢暗渡。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簫瑾也隨之吟道︰「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不經意地,四日交會,眼波都有一絲異動。雲若忙別過臉去,簫瑾則又向星空凝眸。
斷斷續續的談話讓簫瑾心瀾隱動︰自己竟和一個平民女子如此敞開心扉地談詩論詞,而且還是在這種身陷囹圄的情況下。
也許是平時居高臨下地說話久了,他還不太習慣這種對常人來說最平凡不過的交談方式。從一生下采,榮華富貴便注定與他相伴,孤獨寂寞也隨之繞其左右。從皇子到皇帝,二十年的宮廷生活讓他知道帝王稱孤道寡原來並不是妄言,而是種真正的辛酸︰一國之君是沒有知己的。
目光漂移在夜空,很容易地,他找到了紫微星;垣——以北極星為中心,兩邊各以七星形成兩道屏障,似乎是用來防御外來的威脅。看著這帝王的象征星垣,簫瑾心道︰難怪人們將皇宮稱為紫宮,這紫微星垣的形神都似極自己身處的深宮大內——孤獨冷清、無朋,無友。有的只是各種各樣有形無形的條條框框在限制著自己,就像這帝王之星一樣,夜夜有欽天監的星官們注意著,即使有一點點微小的移位都會引起朝野上下的一番爭論。那麼,不知這次自己的出宮之舉又會在宮中掀起怎樣的波瀾。
想到這里,簫瑾又仔細地看了看天上的紫微——它依舊穩穩地居于天穹,沒有絲毫異狀。看來自己這次的貿然出宮並沒有給朝廷帶來太大的影響,簫瑾放心了一些。
遠處忽然飄來隱約的幾聲短笛,似乎也在贊嘆星光夜闌。
雲若唇角微揚︰「公子,有人和你一樣的好興致呢。」
她淡淡的笑猶如一朵荷花在夏夜里悄悄地綻放——悄放邀月、暗綻憐星、自吐幽香、自賞孤芳。簫瑾忍不住道︰「姑娘為何不多笑一笑呢?」
「公子?」不知其意,雲若臉色微變。
「對不起,在下失言了。我並沒有別的意思。」簫瑾慌忙解釋,「我只是覺得姑娘愁思太重了,連琴聲中都帶著悵然之音……人生難免有不如意,還請姑娘釋懷憂郁,保重身體。」
他真摯懇切的話語又勾起了她的心事,顆顆珍珠在眼中打轉,自己又何嘗不想拋卻煩惱呢?只是,欠下的債,自己除了淚,還能拿什麼來償呢?雲若悠悠地嘆了口氣,淚眼中映出簫瑾不知所措的表情,她忙擦干眼淚︰「公子,對不起,我又失態了……你听過我彈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