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有一次,湯九律教了她一曲《月兒高》,本來是一支極清悠的曲子,彈到中途弦卻斷了,他若有所思地望著她,「雀舌,你心里有事呢!」
有什麼事呢?終于如願以償了,她還在惦記什麼呢?一曲弦斷,誰能告訴她……
這樣一想,更是半點睡意也無,便披了衣推門出去,外面月色清朗,籠在身上,映出地面上縴長的影子,隱隱拂起一陣風,吹動樹影,在地面上輕輕掠過——
什麼人?雀舌一驚回頭,四下卻只見樹影搖晃,風聲颯颯,哪里有半個人影?
難道——是眼花了?雀舌心下驚疑不定,剛才明明瞧見有一道人影——
此人武功明顯強過自己百倍,他若想做什麼,自己只怕也無力阻攔,不如順其自然。更何況,雀舌隱隱覺得那人並無惡意,空氣中甚至彌漫著某種熟悉的味道,難道——是落陽谷的人?雀舌心里一動,復又笑自己多心,落陽谷的人又怎會到這里來?
「雀舌——」身後有人喚她的名字。
她轉過身來,笑道︰「九律哥哥。」
湯九律走過來,「我以為你已經睡下了,一個人站在這里做什麼呢?」
「我看這月色很好,舍不得離開。」雀舌微微一笑,脊背驀地感到一陣寒意,背後有人,不會錯,是誰?為什麼會有這樣熟悉的氣息?
「你冷了嗎?」湯九律轉身到她房里取出一件軟緞斗篷,披在她肩上,「天氣雖然暖和,夜晚風涼,還是要小心些。」邊說邊替她系上帶子,很自然地靠近她一些,附耳道,「雀舌,房上有人。」
雀舌微微一怔,不知為什麼並不想為難那人,所幸湯九律又在她耳邊道︰「那人武功甚高,莫要露出形跡。」說完便攜了她的手往安榮院方向去。
雀舌很快明白他的用意——安榮院是小王爺住所,防衛比這清輝堂不知嚴密多少——于是隨他離開。
飛檐重瓦上,一道修長的身影悄然默立,風吹過他墨黑的發,夜色里寂靜地飛揚起來。
雀兒,這三年來,你似乎過得比我好……
小王爺原本打算睡了,見他們過來吃了一驚,想了半天說︰「你暫時在這安榮院住下來,這幾日開武林大會,洛陽城里藏龍臥虎只怕不太平,還是小心些為好。」邊說邊招呼人收拾屋子。
「哪里用得著那麼大驚小敝?」雀舌不以為意,「那人若果真有惡意,我們還能平安到這里?」
「雀舌妹妹在江湖上闖過幾年,果然膽子大!」小王爺瞪了她一眼,「都怪我姑父,好好地不把你送來王府,要不是九律先生得到消息專程跑一趟落陽谷,此時我還不知道你在哪里呢!要說兄妹重逢,更不知是哪年哪月的事了!」
她偏轉頭,「九律哥哥,你又怎麼知道我在落陽谷?」
湯九律喝一口茶,「這個說來話長,老王爺這幾年一直在尋找你的娘親,好容易尋到一個知情人,他在西域見過你爹爹,這才打听到你娘親已經流落西域,你爹爹正在四處尋她,問起你的事,听說寄養在你爹爹的師妹韓秋水那里,所以我專程跑了一趟,想不到韓秋水不肯放你走,小王爺和我原說另想辦法,好在你終于逃出來了——」
「那麼久的事還說它做什麼?」雀舌一直想著那個不速之客,听到這里已經不想再听,站起來,「早點歇著吧。」
第3章(1)
三天後便是武林大會的正日子,詫紫早早地伺候小王爺洗漱完畢,又穿好了衣裳,一應佩飾準備妥當,小王爺便吩咐,「請楚姑娘來。」
雀舌裊裊婷婷地走進來,小王爺看時,卻是淺紫色織錦衫子,下面一條玫瑰紫繡金線牡丹的裙子,露出深紫色描金繡鞋——端端的富貴雍容,頗具王家氣派。
「妹妹做的這身新衣裳還真是好看。」小王爺微笑,「九律先生覺得怎麼樣?」
雀舌回頭,見湯九律已經走進來。三人穿過安榮院、親榮院、思榮院,出了大門,再轉過去一條街,就是演武場,侍衛們早已等得不耐煩,見他們過來,忙著上前行禮。
「準備得怎麼樣了?」小王爺低聲問。
「回王爺的話,人來得差不多齊了,有幾家要緊的沒有派人來,這些人行事詭異,混在其他賓客中也說不定。」
「落陽谷和萬鬼城,有人來嗎?」雀舌忍不住問,那夜的人影她一直十分惦記,或許真的是落陽谷的人?
侍衛賠笑著回答︰「回小姐的話,這兩家行蹤一向神秘,就算來了,大概也不會露面。」
雀舌微感失望,小王爺點一點頭,「現在開始吧。」
侍衛點頭,便有人高聲報名︰「安榮小王爺到——」
鬧哄哄的演武場安靜下來,小王爺緩緩地往里走,湯九律和楚雀舌跟在他身後,幾十名錦衣侍衛緊隨其後。
小王爺站到台上,簡單說了幾句,無非是國家太平,雖然崇文,但是馬上得天下,尚武之風不可廢,今天的武林大會雖然由他招集,卻並不以官身干預,一切都照江湖規矩辦,大家不必拘謹之類的。
于是公推在座年歲最長、最具德望的三指老人主持大會,那三指老人雖然武功平常,卻喜歡打抱不平,為了救人受了無數次傷,十根指頭也落得只剩了三根,江湖中人人敬重,他來主持自然絕無異議。
這次大會旨在選拔新任武林盟主,自然是比武決勝,擂台上不多時便是幾組人馬捉對廝殺,一時間熱鬧不已。
雀舌站在小王爺身後,卻慢慢地心不在焉起來,望著校場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時間也找不出半張熟悉的面孔,心里不免空蕩蕩的。
單落紫背著包袱,神色倉皇地沖進校場,一路往里鑽,慌張中不免擠到旁人,引來一陣咒罵。場上雖然都是粗人,但這種場合都不便發難,落紫瞧上去又是一介瘦弱女子的模樣,只好讓著些——居然讓她一路擠到內場。
擂台上六個人分成三對,此起彼伏地打得熱鬧,台下面對面布了兩排太師椅,當先一人錦衣華服,頭戴金冠,多半是傳言中的安榮小王爺,其他人並不認識,想來也是武林耆宿。
落紫只簡單掃了一眼,便凝神听身後動靜,果然沒有多久,便有人發出越來越大的騷動聲,她回過頭去,正是那天的紫衣人,心下不免暗暗叫苦。
好在那些人被人群擋在後面,不得進來,卻不放棄,退到門口守株待兔。
落紫越發著忙,眼光一閃,卻瞧見那幾日來一直魂牽夢縈的面孔,急忙擠過去,笑道︰「韓公子。」
韓不及倚在牆角,手里握著一只葫蘆,自顧自飲酒,並不理她。
落紫左右張望,「公子一個人嗎?」
「走開!」韓不及淡淡地說。
「憑公子的武功,今天的桂冠非你莫屬啦!」落紫不把他的冷淡放在心上,努力尋找話題。
韓不及又喝了一口酒,一言不發。
「我有件東西,想要獻給公子——」落紫像是想起什麼,從包袱里模出一件東西。
韓不及瞟了一眼,目光瞬間凌厲,「你從哪里得來的?」
「信陽府。公子走了以後,我在街上撿的——」落紫坦然道,「我一見就猜是公子的東西,便收了起來。」
「你如何知道是我的東西?」韓不及接過她手里的匕首,輕輕摩挲,鞘上的和田白玉在陽光下散發著柔和的玉光。在信陽府遺失了它,他恍惚地以為,那些過去便從此遺落,永遠不會再回頭,他也就死了心。沒想到今天,她出現的時候它也出現了,這是天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