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公子眼波一閃,落紫與他目光對上,只覺得眼前的這雙眼楮黝黑深沉,雖然波瀾不驚,卻深不可測,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否過于莽撞,然而命在旦夕,卻也顧不得許多了——
紫衣人疑惑地瞪他,「韓門落陽谷?你是韓不及?」
白衣公子模出一塊銀子放在桌上,起身欲走。
落紫大急,紫衣人卻格外高興,仰天大笑,「落紫妹妹,你這出空城計唱得太沒計較,別說此人不可能是韓不及,便真是韓不及又怎樣?我一樣打得他滿地找牙——」
話音方落,耳邊便听利刃劈風之聲,紫衣人閃躲已然不及,拼命縮首側身,心知必然躲不過。半晌卻發現自己竟然毫發無傷,驚魂甫定,才瞧清楚凶器原來是一支竹筷,筆直地插在他腳邊的青磚地上,深深地嵌了進去。
紫衣人這一驚非同小可,「你——真是韓不及?」
白衣公子並不打話,抓起桌上的包袱便往外走,落紫緊隨其後,臨走前還沖紫衣人輕蔑地哼了一聲。
出得店門,天色已經稍晚,人潮散了些,落紫緊跟在白衣公子身後,邊走邊說︰「小女姓單,閨名落紫,今日之事多虧公子出手相助,小女日後——」
「你怎麼知道我是韓不及?」白衣公子側首問她。
「您的佩劍啊——」落紫笑道,「滌光劍,《名劍譜》排名第三,便是藏身鞘中也難掩其鋒芒,天下能佩這把劍的,除了您還有誰呢?更何況——」
韓不及眼波一閃,「何況什麼?」
「何況您的衣裳——」落紫目光中透出三分狡黠,「天下聞名的暗紋明繡,蘇州名媛李明秀小姐手繡的山水字畫,千金難求,除了您,誰還有這福分拿來做衣裳呢?落紫早听江湖傳言,李明秀小姐心高氣傲,卻對您韓公子情有獨鐘。」
「你倒是心細如發。」韓不及微微一笑,又正色道,「不管你是緣何與滇中囚蠱門結下怨仇,我都無意插手。今天的事就當湊巧,以後我們再無瓜葛。」說罷,不等她答話,他已經展開身形,眼前隱約見到白光一閃,他已消失在人群之中,引起人們一片驚呼。
「韓公子,我還有——」落紫話未說完,見他人已經去遠,只得罷了。臉上那怯怯的神氣慢慢退去,唇邊綻放一個若有所思的微笑。韓不及,不枉費我在你身上花這樣多的心思!
四年前,她在京城武林會上見到他,那時他站在韓秋水身後,年紀輕輕就武藝超群,穿著一身雪白的衣衫,遠遠望去豐神玉立,她本是心高氣傲之人,但從那天起,她的眼里就再也沒有別人。
四年前的錯過讓她懊悔至今,四年後終于得到他出谷的消息,她在洛陽府守候已經月余,這一次,再也不能錯過。
第2章(2)
洛陽安榮王府
詫紫手里捧著一疊新制的衣料,剛轉過一道游廊,便見環翠捧著瑪瑙盤子,盤中一只精巧的瑪瑙蓋碗令她忍不住驚呼︰「你這是捧的什麼?」
「還能有什麼?」環翠揭開蓋子,「芙蓉清露。」
「難怪!」詫紫笑起來,「原是拿給楚姑娘的吃食,我說什麼東西非拿這只蓋碗!」
「不和你多說——涼了就不好吃了。」環翠說罷匆匆去了。
「說起來這楚姑娘也真是異數,在府里竟比正經的郡主小姐還尊貴。」詫紫自言自語。
「你才進府里,多的事不明白哪!」珍珠在她身後听了半晌,「你道楚姑娘的娘親是誰?她原是老王爺的親妹妹,因為嫁得早,所以你們都未曾見過,要論起來,楚姑娘可是正經八百的表小姐呢!」
「怎麼沒听王爺提起?」詫紫吃了一驚,「怪不得小王爺對她這樣親近,原以為她是未來的王妃呢!」說著「撲哧」一笑。
「那也說不準——」珍珠也笑起來,「若是親上加親,可不是更好嗎?」
「罷!罷!我們做下人的,還是莫論主子是非。」詫紫挽了珍珠的胳膊,嘴里卻實在忍不住,「我瞧楚姑娘只怕更喜歡湯先生。」
珍珠擰她的胳膊,「偏是你眼尖!」又嘆,「小王爺十分喜歡那些江湖異士,難怪的楚姑娘不親近他,這月十五還把那些人召來開什麼武林大會——」
「可不是——」詫紫也嘆,「楚姑娘本不喜歡武刀弄棒的!」
「不與你多說,我還要去傳話呢!」珍珠說著,扭身去了。
詫紫也自去辦差。
那衣料原是送給小王爺的,詫紫去到安榮院卻沒見到人,掃院子的林媽說是去了清輝堂,忙急急地趕去清輝堂——還未進院子,就听見里面清脆的笑聲,詫紫暗笑,這楚姑娘是出了名的明快活潑,極得下人的心。
「誰在外面?」她在外面立得久了,里面人听到,便問。
「我,詫紫。」詫紫笑道。
「進來吧!」聲音溫和,詫紫听得熟了,知道是府里的主人——安榮小王爺。
里面有人打起了簾子,卻是環翠,詫紫道了謝,捧著料子進去。
「什麼事?」主位里的錦衣男子甚是年輕,大大方方地蹺足而坐,手里捧著一蓋碗茶。
「回小王爺的話,南邊新進的衣料,管家讓我每樣取了一塊給小王爺瞧瞧,有喜歡的明兒就做了衣裳送來。」
「我有什麼好瞧的?」小王爺把那蓋碗放在桌上,向下首邊年輕女子道,「雀舌,你瞧著什麼喜歡的,吩咐給他們。」
詫紫急忙捧了衣料過去,「楚姑娘。」一抬眼便瞧清楚她身上穿著雪白的衫子,鎖著鵝黃色的繡邊,下面是一條鵝黃色掐金線裙子,俏生生地坐在那里。
楚雀舌在她手里翻了翻便放下,嘴里說︰「放著吧,這會兒哪里有心情看這個,等我瞧著喜歡的,再吩咐你們。」
「雀舌,你今年十六了吧?」小王爺想起一件事,「雖然不是整壽,卻是姑娘家的好年歲,要些什麼早早跟我說,好去采買,遲了可就來不及了!」
「琪哥哥正張羅著武林大會,哪有空理我這些閑事?」雀舌抿嘴微笑,「莫不是在說笑話!」
「再怎麼忙,也不敢耽擱妹妹的好日子啊?」小王爺邊說邊站起來,「想好了打發人告訴我!」
雀舌站起來送客,口里答應。
「還是——」小王爺忽然忍不住開她玩笑,「要湯先生給你做壽?」
雀舌臉上大紅,頓足道︰「就知道尋我開心!」
小王爺一出去,環翠就忙著鋪床,又重新燻了香,囑咐雀舌早些睡,這才退出去。
雀舌怔怔地望著窗外彎彎的弦月,思緒一下子飄出很遠,記憶中從落陽谷出走的那天晚上,也是彎彎的月亮,匝地瓊瑤,她奔跑在山間的小路上,四下寂靜無聲,只听到自己的心跳……
那天她乘著竹筏渡過碧水寒潭,便尋到當地官府,她身上有湯九律造訪落陽谷時留給她的安榮王府令牌,官府當然不敢耽擱,派人一路護送她到了洛陽,小王爺見到失散多年的表妹,喜不自勝,送信給在京城的父親——撫遠王易海平,易海平因為即將對北邊用兵,不能回來,囑咐兒子好好照顧雀舌,她于是在洛陽住下來,時間一晃就是三年……
三年來,她過著與落陽谷全然不同的日子,再也不用被人逼迫習武,每天跟著湯九律習學音律,尊榮富貴更不用說,記憶中的刀光劍影漸漸去遠了,她卻遠沒有想象中的喜悅,反倒從心底深處翻出一片悲涼來,仿佛她遺失了一樣極貴重的東西,卻始終不知道那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