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四竄,沒有人能夠溫暖她!而那個曾以熱烈火焰熨燙她的男人,並不在她的身邊。
伺官嘴角的笑意沒有消失,審視著她慘白似雪的臉色。
「東西已經送回,請芙葉姑娘點收了。」他讓奴僕們都退下,獨自靠上前去,附在芙棄的耳邊低語。「芙葉姑娘,你蘭心蕙質,自然懂得小姐的意思。」語畢,他退開幾步,轉身離開燕子居,知道任務已經完成。
汀蘭心疼的低叫著,收拾散亂的殘絲破縷,將四散的花羅塞人衣箱內,牢牢鎖起,不讓來自安陽的惡意,再對芙葉造成傷害。
轉過頭時,仍見到芙藥站在衣箱前,手中緊握住一綹殘破的花羅。她的肌膚透著雲般的蒼白,就連溫潤的唇,也失去了顏色。
「芙葉,你別這樣,不要多想,先入內歇息,好嗎?」汀蘭勸著,輕輕搖晃芙葉的身子,肌膚上冰冷的觸覺,讓汀蘭更加擔心。
她麻木的點點頭,卻仍是站在衣箱前,沒有挪動腳步。低下頭,她望著那些絲綢,轉不開視線。
這是一個清楚的暗示,芙葉明白,蔡侯之女容不了她,這箱殘破的花羅,暗示著她往後的下場。事實昭然若揭,她不是娥皇,也不是女英,沒有任何女人,能夠容忍,讓另一個女人分享丈夫的心。
包圍芙葉的,是他們的新婚銅器,以及散落一地的殘絲及縷,她的處境多麼艱難。耳邊一再回蕩著玄離的話語,輕柔綿密,不像是出自人的口唇,反倒深沉得像是來自心中的哺哺低語。必須承認,玄離說出的,是她深埋在心中,卻沒有勇氣說出的渴望。
難道,你不想獨佔他?
她不想離開戎劍,而獨佔他,是多麼誘人的一個餌。除了尋求玄離的幫助,她別無選擇。
心魔不斷在耳邊低語著,她無力抗拒蓬勃的私心。
玄離在郢都西南不遠處,有著一座別院,精致典雅,四季花木扶疏。
在那箱花羅被送回燕子居後不久,他派人捎來口信,告訴芙葉,若是有需要,他隨時都在劃院里等待著。旁人不懂口信的含意,只有芙葉心神震動,知道他所指為何。
原先無法決定的種種,蔡侯之女已經逼得她下定決心。荷香飄蕩的那一日,她回避了汀蘭,離開燕子居,據著記憶前往音離的別院。
這處別院,戎劍曾經帶她來過。只是這一次,是她孤身前來,戎劍非但不在身旁,也不知情。
薰風繚繞的別院中,玄離一身墨衣,雙手撫過繪著鳳鳥的漆瑟。
庭院中兩名廣延國的舞姬,長裙廣袖,舞姿嫵媚飄逸,隨著漆瑟之音,跳出「集羽」舞步,素虹般的袖飄揚漫天。地上鋪著四、五寸的厚厚香屑,她們飄逸的舞過,竟不留半點痕跡。
幾乎是芙葉一出現,樂音就戛然而止。玄離一臉驚喜,拋開手中的漆瑟。
「芙葉,你終於來了嗎?」玄離帶著微笑迎出來,一揮寬大的衣袖讓左右全都退下。他上挑的鳳眼里都是喜悅,彷佛其他的人都是不重要的,只有她的到來,才是他今生最深的宿願。
「玄離公子。」她斂開花羅素裙,恭敬的伏去。當去離遣退其他人時,她察覺到舞姬與樂師們眼中的困惑。
「你終於願意了?決定離開戎劍,來到我的身邊,讓我陪伴你一生一世?」他匆忙上前,執起她冰冷的雙手,情意其摯的詢問著,多情的眉目皇著她。
芙葉收回雙手,被那樣的目光凝視著,心中驀地浮現罪惡感。「芙葉是來請求玄離公子的幫助。」她匆促的說道,保怕說得慢了,就要後悔。
隱約的,听見了玄離的嘆息。她仍是低垂著頭,沒有看見他此刻的神情。
「你還是不願意離開戎劍嗎?」玄離輕嘆著,沒有踫觸她。
芙葉慢慢搖頭,溫柔似水的眸子里,有著難以磨滅的堅決。她可以接受各種折磨,甚至可以為了戎劍而不顧性命,但就是不願意離開他。
「多年前在市集上的那一日,是我先瞧見你的。倘若買回你的,不是戎劍而是我,你也會如此愛戀著我嗎?」玄離傾身整著她,低聲詢問著。他的一切言行都在訴說著,對她有多麼深情。「莫非,我就真的不如戎劍?」他問道。
「不是的,玄離公子自然也是人中龍鳳。」她匆促否認,又說不出為何只專情於找劍的理由。情愛這件事情,如何能解釋得分明?「只是,我的心中只有戎劍公子,千世萬代,此心不移。」她靜靜說道,縴細的指握緊了衣袖。
「千世萬代是一段很久遠的時間。」玄離望著她,神情復雜。是知道這女人對戎劍的用情之深,但真會有什麼情意,能維持那麼久的時間嗎?
不過,也就是多虧了她對戒劍的痴情,否則她又怎麼會來求他給予一臂之力?
玄離坐回庭院前,俊美的眉目間有謎般的神色,他半晌靜默無語,而後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罷了,能見你喜樂歡欣,也是我所期盼的。」他打開放置在角落的鴛鴦盒,取出精致的紗袋。「將這紗袋拿去,它能幫助你達成願望。」
她接過那紗袋,困惑的握在手中。紗袋以素色細紗紛成,用皮繩東著口,輕輕搖動,可以听到內部的粉末發出細細聲響。
「這些是雲夢大澤邊緣的柚木上所生的珍貴艷菇,曬乾後所研制的粉末。」玄離仔細解釋著,注視著她的雙目。「昨日戎劍在雲夢大澤中獵來一頭背色灰暗,月復部淡紅的團魚,據說將烹為鱉羹。那鱉羹由長慶殿的烹者料理,要熬上幾個日夜。」
這件事情,戎劍昨日曾告訴過她。安陽蔡侯幾日後將到達郢都,與楚王討論大婚事宜,在商談時,眾人的主食將是那鼎珍貴的鱉羹。
「芙葉,你若是想獨佔戎劍,就趁著大宴前一夜,將這粉末倒入鱉羹中。」
[這是什麼?」她疑惑的抬起頭來。
玄離露齒一笑,笑得極為誠懇溫和。「是毒。」他徐緩的宣布。
芙葉心頭一涼,幾乎就要將紗袋拋開。她雖然想獨佔戎劍,卻不想傷害任何人。
不論是那紗袋,或是玄離的手,都有著奇異的熱度,她想要松開手,卻又無能為力。玄離的那雙鳳眼,如巫者般,有著催眠的魔力,她無法將視線移開。
玄離握住她的手,將紗袋緊緊壓入她的掌心,嘴角浮現安撫的笑。他靠上前來,附在她耳邊低聲說著。
「這些菇類只是輕微的毒,不會要人性命的,食用者只會有半日的暈眩,與些許不適,一日之後都能恢復正常。」他打開紗袋,讓她瞧見內部細碎的粉末。一縷幽幽的香氣,由內竄了出來。「大宴上發生這件事情,婚事肯定會被中斷,到時候我再央求巫者,讓他卜卦祭拜天地,宣布戎劍不宜娶妻。從此之後,再也沒有其他女子可以與你爭奪,他永遠都將屬於你。」
永遠都將屬於她—多麼誘人的遠景。她不需被驅離他的身邊,甚至不用與其他女人分享他的愛戀。
但,她真的能夠這麼做嗎?這些粉末真的不會造成任何傷害嗎?隱約的,像是听見某種叫喚,潛藏在繚繞的薰風中,斷斷續續的警告著。
「芙葉,我怎麼會欺瞞你?」玄離靠在她的耳邊低語著,驅散了風中的警告,他的話語是那麼誠懇而真摯。「我只是想幫助你,讓你獨佔戎劍啊!」
聲音綿密,到底是玄離在說話,還是心魔?她被徹底誘惑,任由私心蒙蔽了雙目,心中的遲疑,被獨佔戎劍的渴望沖得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