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居恢復寧靜,只剩燕子們的低語聲。汀蘭則站在門前,目送著芙葉離去,始終沒有進屋去。憂慮一層疊過一層,壓迫著她的胸日。
郢都建在長江中游,東南旁有著雲夢大澤,西通巴蜀,東臨吳越,南壓荊蠻。
便闊遼遠的楚國境內,郢都是最富庶的都城,楚王的宮殿也建築在此,芊姓王族統領楚地甚久,幾百年的經營,楚地在亂世中成為南方強國。
悠悠楚地,鳳鳥顧盼流連。楚人,信奉的是鳳鳥。
繡著鳳鳥的氈車,筆直的驅進王宮之內,來到宏偉的長慶殿。殿前有數個翹首等待的女官,等著迎接芙葉。一見到她步下氈車,才松了一口氣。
戎劍公子的憤怒,讓眾人如臨大敵,這女子一來,可不知救了多少人免於挨鞭受罰。
「芙葉姑娘,你可來了。要是再來得慢一些,我的腦袋只怕就要跟軀殼分家了。」戎劍的貼身隨從侏漠連忙上前來,絞乾滿是冷汗的手絹。伴君如伴虎,戎劍的怒火,總是第一個波及到他。「戎劍公子在埋頭候著。」女官恭敬的說道,偷偷覷著芙葉。
早听說戎劍公子在外築了間白玉屋,藏了個絕美的女奴。那流言喧囂塵上,卻直到今日,眾人才瞧見這女子的真面目。這樣的美色,就算是女人見了也會驚艷的,難怪戎劍要另築一室,珍愛的私藏著。
芙葉掛念著戎劍的傷,無心欣賞四周奢華的擺飾,匆促的往前走去。
在厚重織毯的盡頭,兩只有真的青銅獸蹲踞著,女官們在門前停下腳步,沒敢再上前。房門一開,室內有些昏暗,窗欞上的絲綢,遮蓋了初夏的日光。
角落的皮榻上,躺臥著一個高大的男子二身的胡服,黑發散亂著,即使在幽暗的室內,那雙黑眸仍透露著銳利的光芒,如隱藏在黑暗中,伺機而動的猛獸,只是與之共處一室,就讓人心驚膽戰。
躺臥在皮榻上的男人,全身輻射出不耐的怒氣,讓人不安且恐懼。
芙葉穿著柔軟的深衣,繡著重瓣荷花的合歡襦,在拂過地面時發出細碎的聲響。這麼細微的聲音,也讓他的劍眉更加緊皺。
「戎劍公子——」侏漠成慎惶恐的說道,遠遠的彎身一揖,不敢上前。
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滾出去!」一聲暴喝驚碎滿室寧靜,不只侏漠連忙住口,門外的女官們也因那聲怒斥而顫抖。
芙葉沒有被嚇退,走上前」步,靠近皮榻上的男人。微弱的光線落在她粉雕玉琢的面容上,清澈的眸子里沒有半分恐懼。合歡孺滑過地面,如垂落的花瓣,她逐步接近滿身怒氣的他。
看見他安然無恙,沒有受到嚴重的傷害時,她胸口的壓迫陡然消失,幾乎就要軟倒在地上。
戎劍陰鷙的神色,因為見到芙葉的出現,逐漸的和緩。她每走近一步,蒸騰的怒火就減去一分。
他躺臥在皮榻上,緩慢伸出手,無言的命令她靠近。她將柔荑置入他寬厚的掌手,任由他有力的臂膀將她扯入懷中,嬌小的身軀被他寬闊的胸腔上,兩人的心跳參著心跳。
芙葉緩慢地抬起頭來,指尖滑過他額上已經干涸的血跡。看到血跡的瞬間,她的心仿佛被利刃刺穿,有著難忍的疼。
「還痛嗎?」她低聲問道,縴細的指有些顫抖。
戎劍搖頭,牢牢抱住她,感受著擁抱她時,心中涌現的平靜。只有在她身邊,他才能感受到難得的平靜,這個溫柔的小女人,有箸安憮他狂肆靈魂的魔力。看到主子的眉頭松開,侏漠的心頭上的石頭才落地,把芙葉接來果然是對的,只有這個女奴,才有讓戎劍平靜的能耐。
「公子,請躺下。」她取來濡濕的絹布,輕柔的將他的頭放置在膝上,為他擦去乾干血跡。[戎劍]他蹙眉,更正她的稱謂,這麼多年來,除非他要求,否則,即使獨處,她也不曾主動喚過他的名。
芙葉溫順的點頭,卻沒有再開口,專注而小心的,以絹布擦拭額角的血跡。他就這麼躺在她的膝上,任由她處置,如一頭生性張狂,卻在遇見她時,情願臣服的猛獸。侏漠送上乾淨的絹布,一邊示意躲在門外的女官們,快些把祭典時要穿的衣裳送進來。
「怎麼會傷成這樣?」看見他額上、臂上都有著傷,她心如刀割,雖然知道他勇猛健壯,這些傷痕對他來說無關痛癢,她卻同樣不忍。
「只是小事。」戎劍閉起凌厲的雙眸,簡單的帶過。在閉目善神時,與生俱來的王者之風仍令人畏懼。他生來就是睥睨世間的貴族,又兼而智慧過人、武藝超群,這一切都造就了他王者的威嚴霸道。
幾乎是不需懷疑的,眾人都認定,如此優秀的男人,將在不久後的將來,統領這片土地,成為楚國的王。
戎劍說得輕描淡寫,侏漠卻忍不住,湊上前去。
「芙葉姑娘,你沒瞧見,晨間的駕車演戰可精采了。戎劍公子策著馬,輕易就奪下城牆上的花彩,其他公子們只有乾瞪眼的份。」提起主人的風光,他說得口沫橫飛,與有榮焉。[這時啊,棠稷公子駕車從左邊竄來,一揮手中無矢鏃,就要奪戎劍公子手上的花彩。咱們公子舉劍一斬,斬斷了無矢鏃,保住花緣。」
驚險的描述,讓芙葉的身軀僵硬,擦拭血跡的手顫抖。如果她當時在場,親眼目睹一切,或許早已因為擔憂恐懼而香厥。
侏漠愈說愈興奮,忍不住比手畫腳起來,口吻也是抑揚頓挫。「而後,棠稷也拔劍,就往戎劍公子砍來。咱們公子舉劍一擋,劍鋒滑開,劈死了他的轅馬,要不是手下留情,還要斷他一條膀子呢!」
「想要我割了你的舌頭?」戎劍雙眼未開,淡淡問了一句。
侏漠馬上知道,主人嫌他話多,連忙搖頭,彎著腰往復退,不敢逗留。主人與芙葉相處時,肯定不希望有人在場的。
「屬下這就告退。」他看了一眼芙葉,用微弱的聲音提醒,「芙葉姑娘,等會兒祭典就要開始了,請盡速為公子更衣。」
芙葉點點頭,看著侏漠離開,關上大門的同時,也將凡塵俗世隔絕在外。室內頓時沒了人聲,只有流泉淌過的水聲,以及枕在腿上的男人,沉穩綿長的呼吸。
楚地夏季燠熱難當,人人揮汗如雨,王宮內總引流泉入室,讓室內增添一絲沁涼。
戎劍睜開雙眸,看著她凝滿擔憂的眉目。柔軟的絲袖就枕在他的頭下,如一道素虹。
擦去血跡後,她握著木梳,以溫水沾濕,謹慎的梳開被血液凝結的發,審視著那處傷口。「這傷,就是演戰時留下的?」她輕聲問道,取來傷藥,輕柔的抹上,以石青色的繡帶系上他長長的黑發,再以玉笄固定。
[刀劍無眼,受點皮肉傷是難免的。」戎劍言簡意賅的說道,記起晨間那場爭斗,濃眉卻又緊蹙著。與棠稷兩劍交鋒時,所感受到的殺氣,絕對不是幻覺。
這就是他奪得花彩,卻仍心情惡劣的原因。短兵相接的演戰問,棠稷的目標不是花綠,而是他的頸項。要是沒有以劍格開,他早已身首異處。
晨間的演戰結束復,戎劍回到長慶殿,在幽暗的寢殿內沉思,額上的痛楚,反倒讓思緒更加清明。
如果他真能成為楚地的王,棠稷將是第一個必須斬除的禍根。反之亦然,倘若棠稷成為楚王,那麼他就絕對只有死路一條。
這是一場你死我亡的戰爭,彼此廝殺的,是最親密的血肉至親,他不打算輸了這場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