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甕酒壇子重重的被放在桌上,沈故宇用刀子挑開壇口的宮廷封泥,霎時間壇內竄出濃濃的酒香。「坐在那里發愁也不是辦法,你喝點酒壓壓驚吧!」看見好朋友不知所措的樣子,他很邪惡的感到有趣,嘴角有著不怕死的笑容。
他跟在仇烈身邊多年,這人不曾在戰場上畏縮過,甚至還被旁人傳說成沙場上的惡鬼,怎麼在芙蓉生產時,惡鬼竟成了膽小表。
仇烈接過盛酒的大碗。仰頭一飲而盡,許多的酒汁淋在他的衣衫上。
沈故宇嘖嘖有聲的取笑著,搖頭嘆息他的粗魯。「珍惜點,這可是我從貴爺那里換來的宮內好酒。」
「她不會有事。」仇烈自有自語著,想要說服自己。從來穩握刀柄的手此刻竟抖得厲害,難以端起酒碗。他的心全系在芙蓉的身上,想起兩人最初的相見,以及這些歲月來的溫存。上蒼不應會如此殘忍,在他好不容易尋找到她時,從他身邊狠狠的將她奪走。
那些飛短流長,那些文人的迫害,以及眾多民眾的傷害,都不能從他懷中將她奪走。他不應該懷疑她的堅強,這些日子來,他不是一再見識到她外柔內剛的脾氣嗎?
「我不擔心芵蓉,產婆的經驗豐富,而大夫前不久不也替她診斷過,說她的身體被調養得很好。」沈故宇好整以暇的喝著酒,感興趣的看著仇烈,那抹微笑沒褪去。像是看見什麼有趣的景況。「我倒是比較擔心你,瞧你嚇得臉色蒼白。我怕等芙蓉產下孩子,你也被嚇得昏過去了。來,多喝些酒,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他又替仇烈倒了一碗,存心把這個失去理智的男人灌醉。
殞星也探進頭來,手上拿著仇烈前不久替他做的一張犀角弓。他坐在沈故宇的身邊,好奇地把頭湊近酒杯,嘗試的喝了一口,一張小臉因為濃烈的酒而皺成一團。「哇,好苦。」
他抱怨著,沒有緊張的模樣。
「小子,有沒有替你娘感到擔心?」沈故宇笑著問。
「不用擔心,娘她的身子很好,前不久發現我偷偷騎馬出去玩,她還挺著肚子追打我。」殞星模模頭,想起先前被打得很痛。到仇家堡後,娘變了很多,不再像以往時常傷心流淚,他雖然被打得有些疼,但是卻喜歡這樣的娘。「不過當然啦,是我故意慢慢跑,讓她追上我的。」
「看,仇烈啊,殞星都比你勇敢許多。」沈故宇倒了一杯酒給殞星,要他繼續喝。
殞星不服輸,咬著牙又喝了一杯,但是烈酒一入口照樣讓他吐著舌頭喘氣。
芙蓉的尖叫聲又傳來,仇烈緊張的從椅子上跳起來,握緊雙拳看向雁歸樓的方向。她叫得那麼淒厲,是不是生產過程有了什麼問題?他想要前去探看,卻又惦念著芙蓉先前猛力推他的模樣。她是不是不願意讓他看見那一切?但是如果在他離開時她出了什麼事情,他該怎麼辦?
眾多的疑問在他腦中盤桓不去,偏廳里其它兩人看在眼里,都覺得有些好笑。
隕星有些怕沈故宇要他再喝那些苦苦的酒,手腳俐落的從椅子上跳下來,甩著那張犀角弓,往門外走去。「爹,你就放寬心吧,娘不會有事的。你在這里好好喝酒,等著抱我的小弟或是小妹吧!」他愉快的走出偏廳,心想著大概出去晃一圈回來,就可以看見新生兒了。
仇烈還在原地踏步,地上厚重的邊疆地毯都快被他磿出痕跡來。半晌之後,殞星所說的話才慢慢的滲入他的腦海中。他停下腳步,看著殞星逐漸遠去的身影,心里還有些懷疑,不知道自己剛剛是否听錯了。
殞星喚他什麼?
爹?
※※※
像是經過了好久好久,她在疼痛的海洋里漂浮著。身子里的神經繃得好緊,過多的壓力在體內積壓醞釀,一直到某個關鍵時刻,像是有一把利剪,剪斷了那繃得死緊的疼痛,她的力氣陡然間虛月兌,疼痛在轉眼間停止。
因為過度的疲累,她深深的沉睡。不知睡了多久,她才悠悠轉醒。身子仍是疼的,四肢百骸像是被輾過般,每一處鄱在疼痛。她勉強半撐起身子,發現雁歸樓已經被整理干淨,先前如戰場般紊亂的場景消失不見了,連她身上原本汗濕的綢衫都被替換上干淨的罩衣。身子雖然疼,但是疲累已經消失大半,她大概睡了很久。
她看看空無一人的臥室,隱約听見花廳里有低沉的誘哄聲,低喃著無意義的言語,夾雜著新生兒嚶嚀的聲音。「仇烈?」她呼喚著,發現嗓子有些疼痛。
斑大的身影從花廳走來,笨拙的抱著一個包裹在錦綢中的小小身軀。仇烈緩慢的走向床畔,小心翼翼的捧著懷中的嬰兒,嚴肅的五官在此刻軟化不少,雙眼因為疲倦而通紅,卻閃爍著興奮的光彩。
他將孩子放入芙蓉的懷中,在床沿坐下,對著她微笑,用手將她耳鬢間凌亂的長發勾回耳後。「你終于醒了。從孩子生下來後,你就一直沉睡。已經三天了,我好擔心,請了大夫來看你,他卻說你只是太累。」按捺不住的,他低下頭來親吻著她的發。「辛苦你了。」
芙蓉迫不及待的擁抱著嬰兒,看著錦綢中的孩子。因為興奮,她竟感到眼中起了一層水霧,撥開錦綢的手也有些顫抖。錦綢之中是一個秎雕玉琢的小娃兒,一雙眼兒已經睜開,精致的五官與芙蓉十分相似。
「是個女兒。」仇烈擁抱著芙蓉,也擁抱著她懷中的女兒。
她驚喜的看著懷里的小人兒。是因為她經歷了那麼多的疼痛,這個小人兒才有了生命,是她與仇烈的孕育,孩子才能夠來到人間。感動的情緒在心中瀰漫,她伸手逗弄著孩子,小娃兒伸手握住她的指,小手意外的有力。
「果然是你的女兒,力氣可不小。」仇烈輕笑著。
芙蓉抬起頭來看著他,發現他的左跟上還有著淤青的痕跡。她有些詫異,困惑的伸出手來輕撫著那處傷痕,傷口已經泛著青黃色,可以想見當初的力量有多大,似乎是這些天才弄傷的。「你怎麼弄傷自己的?」她詢問著。
他的嘴咧得大大的,宏亮的笑聲從寬闊的胸膛中涌出,回蕩在雁歸樓里。「這可是你的杰作。忘記了嗎?幾天前你在生產時,我闖進產房,你一邊罵著一邊拲打腳踢。」他的身軀上還有著她當初所留下來憤怒的證據。
她瞪大眼楮,隱約想起在疼痛的時候自己失態的模樣。她懊惱的申吟幾聲,有些困窘。
「我那時痛迷糊了,根本沒辦法思考。」她抬起手輕撫著那處淤傷,對著傷痕輕輕呵氣。
「還會疼嗎?」
「這些疼比起你所受的苦,根本微不足道。」他搖搖頭,因為她的醒來而欣喜著。他其實好擔心她的安危,從來沒有想到女人的生產竟是一場與死神的搏斗,為了換來新生兒的生命,必須經歷那麼危險的過程。
「我沒有替你生下兒子,你會不會失望?」她有些不安的問道,心中有些忐忑。
「我們已經有兒子了,殞星就是我們的兒子。」他吻著她的發,微微的笑著。自從擁有她,他的生命變得不同了,遠離之前的殺戮與血腥,她帶給他最美好的生活,以及他原本不敢奢望的愛情。
芙蓉靠在他的懷中,要用力咬住唇才能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她不敢相信仇烈竟會寵她到如此的地步,接納了她,還接納了殞星。心里充滿了溫暖,過多的幸褔讓她幾乎要懷疑是在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