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坐在庭園邊緣的亭子中,專注的繡著披風彩面。自從仇烈搬入雁歸慺後,夜里的纏綿讓她再出沒有機會偷偷刺繡,只好將繡架搬到亭子里,趁著白畫仇烈必須處理軍務,她才有時間回到繡架前。
亭子位于仇府的邊緣,前方有一潭荷花池,夏季時可供賞荷。但是在此時,潭中只有青翠的荷葉,平時沒有人會來到此處,芙蓉私下吩咐後,亭子的四周被覆上軟綢阻隔寒風,漢白玉的石桌石椅旁,是她繡制的場所。陳總管還體貼的搬來黑檀櫃子。替芙蓉擺滿各色繡線。
她用指尖挑起潤水色的紗縭,穿過銀制的細針,偏頭看著一旁的圖稿,斟酌著要如何下針。當黑影遮蔽了她身旁的陽光,她驀地一驚,驚訝的轉過身來,以為自己的柲密已經曝光。
站在她身後的不是仇烈,而是一個滿身綾羅綢緞、氣度非凡的年輕男人。她的手輕覆在胸前,平息剛剛的驚嚇,想起曾經在彩樓里見過此人。這人是仇烈的朋友,舉止高貴卻還有幾分的輕佻。
「貴爺。」她斂起淡色湘裙,傾身褔了一褔。
「起來、起來,不必多禮。」貴爺笑得合不攏嘴,如此美人怎麼舍得她行禮?他的視線越過芙蓉,看向那幅精美的彩繡,模著下巴仔細研究著。「這圖是幾年前仇烈信手所繪的飛鷹,是他的旗幟,也是仇家的表征。虧得夫人手巧,居然能夠繡出這麼一件精品,連神韻都入木三分。」他真心贊嘆著。這一輩子里看過天下多少巧奪天工的繡品,但是眼前這幅飛鷹彩繡看來仍是驚心動魄的。
「貴爺謬贊了,這幅彩繡還沒有完成。」她因為秘密被發現而羞赧,有股沖動想要把繡架推入屏風後,不讓貴爺繼續評賞。
「我說的可全是真話。」他模著下巴,瞧著芙蓉的模樣,再一次在心里羨慕著仇烈的好運氣,竟然能夠娶到如此的美人兒,也難怪仇烈願意為她舍了一切——
「貴爺若是無事,請客芙蓉告退。」她低垂著頭,想要離開亭子,沒想到一轉身竟看到仇烈等一行人都往亭子而來。她在心里暗暗發出申吟,知道隱藏已久的秘密再也瞞不住了。
她有些迅速的提裙跑到繡架前,妄想用身子遮住眾人的目光,但是那幅彩繡實在太過巨大,她怎麼也遮不住。
仇烈、沈故宇、杜雨娘,甚至連茶蘼都來了,眾人身後跟著幾個小丫鬟。在眾人走入亭子後,小丫鬟們端起手邊的食盒,忙著將十幾碟精致的糕點放置在石桌上,之後悄然退下。
「仇烈,瞧瞧你這個家伙竟有那麼好的運氣,娶了個如花美眷不說,她還真有心,為你繡了這幅彩繡。」貴爺拿起彩繡端詳著,嘴角有著調侃的微笑。「這可是披風用的彩面,你這麼大的個子,真是累壞了夫人,要繡成你專用的披風彩面,可是大工程啊!」
芙蓉有些不安的看著仇烈,卻在接觸到那抹灼熱的視線後,迅速的避開。她對他黑眸中的熱烈已經十分熟悉,但是這是在眾人眼前啊,他怎麼能夠那樣看著她?彷佛兩人此刻是獨處的。
她縴細的手絞著絲絹,被細小的繡花針刺著,不由得輕呼。手中的繡花針被取走,潔淨的絹布覆蓋了她指上細小的傷口。她抬起頭來,看進他的黑眸里。
他握著她的手,替她止住指上的血。視線落在她身後的繡架上,巡視著那幅飛鷹彩繡,眼里有一抹激烈的神釆,雖然表情沒有改變,但是那抹眼神軟化了他嚴肅的五官。
「你時常白晝里不見人影,就是在繡這幅彩面?」他低聲問道,因為壓抑著激動的情緒而聲音瘖。那麼巨大精細的彩面,就算是由專門的師傅繡制,也要花上冗長的時間,而她竟撐著嬌弱的身子為他繡制。不曾有過如此的感動,他的心是喜悅的,若不是四周有這麼多礙眼的人,他真的好想吻她。
「嗯,我不想讓你事先知道,想趕在你生辰前繡完。」她承認,回身看著巨大的彩繡,語氣有些忐忑。「你喜歡嗎?我想你的披風雖然暖,但是有些舊了,所以自作主張的替你繡了這幅彩面。」
仇烈沒有回答,只是專注的看著她,灼熱的目光已經代替了答案。
芙蓉輕咬著唇,幾乎陷溺在他的目光中,直到听見周圍有人輕笑時,她才驚慌的回過神來。想要松開兩人交握的手,而他卻不許,緊緊的握著她的手,怎麼也不願意松開。
「仇烈啊,這麼輕忽客人有失待客之道呢。」貴爺愉快的說道。
「該死的,全給我滾。」他低聲咆哮著,瞪視著眼前這些不速之客。
「仇烈。」芙蓉低叫著。
「看,連夫人都看不慣你的態度了。」沈故宇加入戰局,臉上是不怕死的微笑。「認命點,別想要我們離開,貴爺今天特地來仇家堡,是要取那幾壇邊疆美酒的,而我們就沾著他的光,喝上幾杯。」他揮揮手,要亭子下的僕人將藏青色的巨大酒壇抱上來。
茶蘼在一旁微笑著,滿意的看著眼前這對男女。在親眼看見仇烈對待芙蓉的態度,以及兩人相望的眼神後,她心中的大石終于落地。先前所耍的計謀也只是為了要讓芙蓉能有好些的歸宿,終于老天垂憐,在眾人流散著詆毀言話時,讓芙蓉遇見了仇烈。
心里在慶幸的時候,還有著隱約的刺痛。茶蘼的手握緊手絹兒,眼里流露些許哀傷的笑意,不經意抬起頭來,竟看見沈故宇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她。她驚慌的避開視線。平日冷靜的御史夫人面具出現裂縫。
杜雨娘微笑著,取來桌上的冰瓷杯子,替每人斟上邊疆佳釀。「別老是站著,不好說話呢。」她挽起水袖,率先端起冰瓷杯子聞嗅著,滿意的點點頭後,體貼的送到貴爺面前。濃烈的酒香令人醺然,老遠就可以聞到香氣。
「是啊、是啊,先坐下來吧。」貴爺眼看有機會可以留下,一來能好好欣賞美人,二來能瞧見仇烈那不自在的樣兒,彷佛有怒氣又礙于芙蓉不便發作,他心里就有著惡意的愉快。
眾人在桌前圍了一圈,芙蓉看見了茶蘼,驚喜的微笑在臉上漾開。「姊姊,你怎麼來了?」
「你到現在才看見我?」茶蘼取笑著,看著眼前容光煥發的妺妹。比起幾個月前的狼狽,眼前的芙蓉增添了一絲女人的嫵媚,眉目間流露出些微安適的甜美。
「御史夫人想必是听見了什麼,有些擔心仇夫人,才會特地前來仇府的吧!」雨娘心里有數,徐緩的說著,聲調溫柔卻帶著幾分暗示。
芙蓉陡然覺得不安,彷佛又听見了那些謾罵,以及女人們的冷笑聲。她知道流言不暋散去,知道那些人不會輕易的放過她,所以在美好的生活里,始終感受到那遙遠的陰影。她不知道那些人會想出什麼方法,只知道他們會嘗試一切能傷害她的方法,心中的不安如此深刻,月季那義正辭嚴指責她的模樣像是就在眼前。
扁是回憶就讓她驚出一身的冷汗,她的手不自覺的握緊,感受到他的掌傳來穩定的溫度,熨燙著她不安的情緒,讓她稍微平靜了些。
對了,不用害怕了,她並不是孤獨一人,他會陪伴她、會守護她。
但是當心里惦念著他時,那種恐懼反而加深了,若是那些人因為她而瘋狂的傷害他呢?
縱然兩人都是無辜的,但是那些人會在乎這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