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黑馬來到葛府之前時,身後已經遠遠的跟了一群看熱鬧的人。喜兒輕巧的滑下馬,直往葛府後門奔去,還記得娘是負責晨間灑掃的,這時應該在後門附近。
「娘!我回來了。」喜兒呼喚著,急著想看看久未見面的娘親。
來到後院,果然看見面容憔悴的娘正在灑掃庭院,喜兒高興的奔上前去,撲進母親的懷中。
「喜兒?」陳氏一時之間還無法反應,只是愣愣的接住迎面撲來的女兒。半晌之後才驚喜的緊抱著喜兒,不可置信的流著淚。「我的喜兒,真的是你回來了?你安全的回來了?打從你進了魔堡,娘沒有一天睡得安穩啊!」細細的,她審視著心愛的女兒,看見喜兒原本清瘦的面容變得嫣紅健康了些。
「我在里面過得很好,夫人很疼我。」她急切的擁抱母親,想要說盡這些日子來的種種。
「回來就好,娘什麼都不計較。」陳氏流著淚,瘦弱的模樣看來比實際年紀大上許多。她一生都是苦命的奴才,唯一的欣慰就是喜兒這個活潑的孩子,當喜兒被送進魔堡時,她簡直傷心欲絕。是曾在喜兒入魔堡後陸續听見許多可怕的傳聞,但是身為母親的她無法想太多,只要喜兒回來,她什麼都可以不在乎。
只是,她不在乎,並不代表其它人也同樣不在乎。
喜兒撫模著娘的臉,同樣哭得淚眼朦朧,正欲開口向娘說明魔堡里的一切並非如京城里傳聞的那麼不堪,冷不防,一桶冰冷的污水兜頭澆了下來,淋得喜兒一頭一臉,早晨本就微寒,加上這盆冷水,她冷得直發抖,只能勉強用雙臂環抱著身軀,詫異的回頭。
她的爹爹正提著木桶,目露凶光的站在那兒。
「該死的賤丫頭,還回來做什麼?丟人現眼嗎?你在魔堡里那些下賤勾當都已經傳遍京城,害得我在老爺面前連頭都抬不起來,你竟然還敢回來!」莫孟夫咒罵著。
喜兒瞪大了眸子,眼前面容枯黃的男人是她熟悉了十多年的爹,怎麼才分隔不過數月,就彷佛像是陌生人?她知道爹爹從來不疼她,但是也不曾如此惡意的傷害她,就像是地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
「爹,我什麼都沒做啊︰」
空了的木桶被拋擲過來,喜兒慌亂的避開。
「還敢說什麼都沒做?我當初就在說,讓你進魔堡,還不如讓你進旖月樓,至少那樣整個京城的說書人不會忙著說你跟魔堡少爺白晝宣婬的齷齪事賺銀兩。」莫孟夫憤怒的喊著,遠方群聚的人們在交頭接耳,同仇敵愾的表情像是無言的支持。
喜兒無法理解,為何京城里的人要將魔堡傳說成那麼不堪?那里是個溫暖的地方,跟京城里的市檜氣息相較,魔堡里有著更多淳良的微笑。
「魔堡不是如外界所說的污穢,相反的那里的人都很和善,沒有說書人口中傳說的荒謬。」她據理力爭,環顧四周卻只看到一雙雙冷漠的眼。彷佛又回到了要被賣進旖月樓的那天,京城里的人們永遠不會出手相助,只會在一旁冷眼旁觀。
「才進了魔堡沒多久,你就徹底的成為那里的人了。」莫孟夫冷哼一聲,拉住妻子的手腕,粗魯的往內院走去。「我沒有那麼婬穢的女兒,今天你跟魔堡沾了邊,就休想再回來。」
陳氏舍不下女兒,伸長了手想多模模喜兒,卻仍被扯開。
喜兒上前幾步,像要扶住娘,沒想到父親卻揚起手來,眼看就要凶猛的揮下。
她的心在瞬間變得冰冷,那是一種百口莫辯的絕望。看看四周圍觀的人們,她在那些人的臉上看到不同程度的鄙視,心中淒楚的明白,從此之後,她再也回不了京城。
這里的人容不下她。
原本站在一丈之外的殞星,在眾人沒有留意的瞬間,迅速的上前,利落的身手恍如鬼魅,沒有人看到他是如何接近的。似乎在轉眼間,他就已經上前來,牢牢的將喜兒擁在懷中,將她抱離危險。
在殞星銳利的目光前,莫孟夫就如同其它只有膽子欺侮妻兒的男人一樣震懾住了,舉得高高的手僵在半空中,舉也不是,放也不是,尷尬極了。
殞星丟下一包銀兩,冷聲道︰「這包銀兩算是我給莫家的聘禮,從此之後喜兒與你再無干系。看在你是她的爹親,我勉強容許你先前對她的辱罵,但是就僅此一次。」轉過頭去,他朝陳氏點點頭。「至于您,若是想來看喜兒,魔堡的大門隨時敞開著。」
一吹口哨,神駿的黑馬疾奔而來,站在殞星身邊,等著殞星抱著喜兒上馬。最後再掃視了眾人一眼,殞星緩緩的露出冷笑。
「喜兒,我不是早就跟你說過了,京城里的人野蠻得可怕。」他別有深意的說道,之後罔顧身後的眾多流言,抱著心愛的女子,一路騎出京城,那些飛短流長,從此與他們再無相關。
※※※
金明池畔,陣陣燻風吹拂著。
吹動了堆煙砌玉的柳條,吹動了喜兒披散的長發,吹動了黑馬背鞍上的黑綢白鷹繡綢。
喜兒雙手抱著膝,將下顎擺放在膝上,沉默的看著澄澈的金明池。離開京城後,殞星帶她來到這里,放任馬兒在一旁溜達吃草,而他們在綠茵上席地而坐。
她還記得這里,這是他們初次見面的地方,他們的糾纏就是由此處開始。從那一陣風襲來,卷走她手中的絲絹起,她的生命就起了巨大的變化。原本她會當一輩子的奴才,終日庸碌,渾渾噩噩的活著,之後渾渾噩噩的死去。
但是當絲綢毀去時,如同開啟了一扇神奇的門扉,她陰錯陽差的走進那個傳說中的魔堡。庸碌的生活成為過去,她稍稍觸踫到希冀中的美好生活,但是每當想起自己的出身時,她卻總是自慚形穢。
「他們為什麼要那麼說?」許久之後,她才徐緩的開口。問出口的,是她怎麼也難理解的疑惑。「魔堡里的人並不壞,為什麼他們要如此惡毒的說著?我不懂他們為什麼懼怕,那些恐懼與傳言沒有半點根據。」
殞星倚靠在柳樹之旁,一膝曲起,將手放在膝上。風吹亂他的發,黑衣凌亂,露出些微結實的胸膛,看來十分危險。任何姑娘家看見他,都應該遠遠的躲開,就連多看一眼都是禮教所不容的。「現在你大概能知道,京城里那些人所說的,並不是一定就是對的。」他朝喜兒伸出手。
像是被一條無形的紅線牽引著,她將手滑入他等待的掌中,任憑他輕輕一拉,順勢倒入他寬闊的懷抱。
「舍棄京城吧,那只是一堆盲目的人群聚之地,他們看不到事實,只固守著荒謬的準則,千年百代都用那些可笑的準則過生活。他們鄙視準則之外的人,目光狹小到無法自省。」殞星看著她,嚴肅的說著。他知道,要喜兒明白這些是有些殘酷,但是不讓她明了是與非,她又怎能解開心結?「到我身邊來,待在魔堡里,做我的妻子。」
這是一個多麼誘人的提議,喜兒靜默的看著他,輕觸他俊朗五官的手是輕顫的。
「但是,我不配啊!我只是一個下等丫鬟,怎麼配得上你?」一般纏足女千所穿的繡花小鞋,像是一項無形的詛咒,延伸成為世俗對于女人的枷鎖。然而不論有形無形的繡花鞋,她全都穿不下。
「喜兒,我讓你回京城一趟,就是為了讓你看清楚,京城里那些人所認為的事情不一定是對的。有時候,他們反而是錯得離譜的一方。」他輕柔的捧著她的臉,灼熱的唇落在她潔白如玉的肌膚上,細細吻著。「我不在乎什麼該死的大腳小腳,更不在乎什麼撈什子禮教規矩,我要的女人就只有你,就只有你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