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父親是不是正在準備營救她,似乎變得不太重要了。她的心如此復雜,感覺像是有把刀子正試著將她分割開來。
白晝時的清醒懊悔,以及黑夜的昏亂迷離,她的生活有了一個模式。
早該知道雷厲風的話是不能信的,他說了一個天大的謊言。那時的信誓旦旦,完全無法兌現。他在森林里誘惑她,說著只要求她心甘情願的一夜,但是夜復一夜,在他只是得到更多更多,從來不曾饜足。
在黃銅大床上,他們夜夜纏綿在冰涼的黑色絲綢間,有如沉醉在最深沉的夢境里,只求一晌的貪歡,沒有人有勇氣再詢問什麼。
她總在纏綿之後貼在他的胸膛上,听著他的心跳,等待著天際明亮,之後花費一天來後悔不該在夜里給予他那麼多。這麼脆弱的關系,維系得了多久?她還是他的禁臠吧?
就等到父親前來的那天,她就必須死去或是離去,反正兩種結局都是離開他。她從來看不見他會在她將來的生命里佔有什麼位子,或許在離開之後,某一個清晨,她可以在自己的床上醒來,嘲笑這些日子都只是久遠的夢境。
不過當然,首要的條件是她要能夠活著走出瓦雷斯。
這兒有不少人因為詭計沒有辦法得逞,所以急著要拿她來開刀血祭,將她分割成數塊,想用她的血來破壞東方旭的冷靜。只是這項計畫總是礙著雷厲風,遲遲無法實行。
如履薄冰的平衡能夠維持多久?如同她心中的許多問題一樣,她沒有任何答案。
門被打開來,輕微的腳步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她抬起頭來,看見穿著素袍的奧妃麗雅。
褐眼女郎一直沉默著,原先的敵意沒有消失,像是沉澱得深了,變成一種不知怎麼打發的情緒。她的眼楮始終追隨著傾城與雷厲風,心因為疼痛得太久而麻木。他們從森林里回來的那一夜起,她就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無勝算。她雖然仍照顧他們的起居,卻再也未曾涉足雷厲風的臥室,只是專心的待在溫室里。
傾城的手仍放在書上,偏著頭看奧妃麗雅。「有事嗎?」她禮貌的問。
黑豹原本趴臥著,突然睜開眼楮,警覺的看著奧妃麗雅。
「他要我送酒來。」奧妃麗雅輕輕的說道,將土色的陶瓶放在桌上。「他說送這些酒來,你就會懂了。」她熟練的打開軟木,圖書室里馬上充滿了酒香。
傾城認出那種氣味,那夜森林里的種種閃過腦海,她的眉輕輕蹙起,不明白雷厲風要人送酒來的目的。難道他想要提醒她,在那一個夜里她雙手奉上的臣服?
「你知不知道,再不離開瓦雷斯,你會有危險?」奧妃麗雅將酒倒進杯子里,長年服侍人的動作是純熟而幽雅的。長長的眼睫毛遮蓋了她的褐眼,也遮蓋了其中的光芒,她的唇上有一彎微笑。
「我也期待能夠離開,但是事與願違。」傾城簡單的說,感覺到黑豹在輕觸她的腿,她敷衍的拍拍它。
「你說謊,從森林那一夜後,你們誰有辦法離開對方?」褐眼女郎一針見血的說道。
傾城的身子僵硬的看著她,像是內心最深層的秘密被人窺探般惱怒。她的雙手緊握在身側,迎視那雙褐眸,奇異的發現再也找尋不到她的敵意。
「他迷戀著你,因為你身上有著我們最渴求、卻永遠無法得到的光明。你與我們的截然不同,反倒成了他愛戀上你的原因之一。」奧妃麗雅笑了笑,聳聳肩膀。「我看清楚了,我得不到他的心,他無心留在黑暗之中,他的心在你身上。」
傾城看了她半晌,驀然復雜的情緒襲上她。「你不用太灰心,我的停留只是暫時的,如果你的耐心夠,就可以等到我的離去,或是他的迷戀用盡的一天,到時他仍會回到你的身邊。」
奧妃麗雅搖搖頭,將杯子推到她眼前。「我不會再等待了。」
「你要離開瓦雷斯?」傾城皺起眉,心中有隱隱的波動。有聲音在高喊著,要她看見某些危險。
但是酒的氣味飄散在空氣里,影響了她的思考。她突然覺得口渴,直覺的端起杯子,湊近唇邊。
奧妃麗雅笑得極為迷人。「我會比你早一些離開。」她如謎的說道,眼眸里有著期待。
美酒沾上她的唇,她似乎听見黑豹的低咆聲,她沒有多加思索的舉杯一飲而盡。之後,酒汁滑進她的口中,她驚恐的瞪大眼楮。
奧妃麗雅在酒里下了毒。
第十章
杯子掉落地面,黑豹在大聲咆哮著,酒汁潑灑一地,整個圖書室都是那種醺人的香氣。
「你──」傾城沒有辦法繼續說話,劇烈的疼痛席卷了她。
微甜的酒汁里有著很淺、很淡的一種香氣,聞嗅時讓人感受不到任何異樣。然而酒通過了喉嚨,與口中的唾液產生反應時,她的喉嚨就像是有火在焚燒,毒酒燒灼她的食道,像是一把銳利的剪刀,從咽喉直剪到胃部去, 嚓的剪著,撕心裂肺,疼得她眼前昏黑。
她往前摔跌,書籍沉重的掉落地面,她張開口,跌在地上全身發抖。黑豹緊張的在她身邊繞圈子,擔心的低吼著,嘗試用爪子輕踫傾城,在听見她沙啞的申吟時,黑豹擔憂的伏下臉,用頭摩挲她。
奧妃麗雅退開幾步,唇上的微笑加深,濃濃的悲戚掩蓋不了她的美麗。「這是他那夜帶去森林里的酒,你還記得吧?我送上這種酒,知道你一定會喝下去。」
傾城勉強抬起頭來,眼神已經因為疼痛而渙散。此刻一身素袍的奧妃麗雅,在她眼中猶如身穿白衣的死神。「你不需要這麼做的。」她沙啞的低語,喉嚨也在疼痛。
「我只能這麼做,他不會再回到我身邊。」奧妃麗雅低去,憐惜似的輕撫傾城的長發,嫉妒的情緒超過臨界點,她反而顯得平靜了。「他愛上你了,我從來不曾看過他有這種眼神。從他將我救離軍妓營起,我一直待在他的身邊,不停的充實自己,只求能留在瓦雷斯,留在他的身邊。然而,他的心不在我身上,我跟他是同一類的人,他對我只有悲哀與憐憫。」
黑豹看見傾城被襲,憤怒的低咆著,在奧妃麗雅伸手撫模傾城時,它從喉間發出咆哮,迅雷不及掩耳的伸出利爪,劃破奧妃麗雅的手臂。深深一道血痕出現在她肌膚上,大量的鮮血滴落。
她急促的縮回手,握著受傷的手臂往後退去,眯起眼楮看著黑豹,質問著,「連你都一心向著她嗎?」
傾城無法發出聲音,只能猛烈的搖著頭,她在奧妃麗雅的眼里看不見瘋狂的因子,知道對方是真的想置她于死地。冰涼的汗水流下額頭,她感覺疼痛正以驚人的速度吞噬她的力量與意識。
「我會比你先離開瓦雷斯,但你也必須離開,沒有人可以留下來。我得不到他,而你也不配得到他。你只是一個外來者,根本什麼都不了解,卻在短時間內擁有一切。」奧妃麗雅站起身來,往門外走去,白袍飄蕩著,拂過冰涼的石地,鮮血落在地上,蜿蜒了一路。
傾城在地上扭曲翻滾著,劇烈的疼痛讓她發出可怕的慘叫聲。她的手在地上撕抓著,直到指尖都磨出鮮紅的血,血跡染紅了散落的紙張。
黑豹很快的竄出圖書室,在古堡內找尋雷厲風。
他原本待在殿堂之中,看見黑豹焦急的沖入殿堂中,心中沒來由的一震。在听見傾城淒厲的喊叫聲時,他的心幾乎停止跳動。他無法呼吸了,隨著黑豹奔跑的腳步也變得沉重,太多的驚慌讓他無法承受,想起了久遠前的那一夜,在母親死去時,他變得一無所有的那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