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了!」對她而言,這算是最激烈的咒罵。
柳瑗的手握成拳,修剪得整齊的指甲全嵌進肌膚里,刺痛不停的傳來,她卻仍舊繼續施壓。再多的壓力與痛楚都比不上她此刻心里的難受,數年的苦心,竟然換來這種結果,誰能承受得了?
可笑的是,並不是因為她在工作上犯了什麼錯誤,所以公司必須將她撤換,一切的起因居然是一個大股東的兒子從國外回來,看中了她的位置,以半強迫的手段,要求她主動「讓賢」。
說穿了,這是一件性別歧視的壓迫事件,要不然為何公司里有一堆經理,偏偏挑中她?她試著在這個屬于男性的商場里奮斗,最後卻還是受到排擠。這種情況在商場里十分常見,只是柳瑗萬萬沒有想到,公司居然會選擇犧牲她,原本以為自己夠優秀,能夠以優異的能力消除那些男人心里對女性的藐視與貶低,怎知一切卻適得其反,當女人的能力凌駕在他們之上,那些男人就用盡所能的排擠她,甚至動用一切能力,將她從經理的職位上拉下來。
總經理說得很清楚,要她盡快安排好一切,在移交權限與職位之前,還必須帶領那位大股東之子熟悉工作,而在她卸下經理的職位後,公司會安排她成為澳洲分公司的總經理。
她回想著總經理列出的條件,扯出一個不像是微笑的表情。
柳瑗心里雪亮,公司這招是明升暗降。澳洲分公司的市場並不大,沒有必要安排一個總經理,她到了那里,不會有發展的空間與權限。她終究還是被犧牲了。
努力了這麼多年,換來的竟然是這種結果,那麼她舍棄一切年輕女子的享樂生活,夜以繼日的工作,為的又是什麼?
她有些茫然的將額頭靠在冰涼的玻璃窗上,徐緩的嘆了口氣。偌大的落地窗外是台北市的景致,白天的城巿上空浮著一層灰色的煙霧,忙碌其中的人們汲汲營營,在這高樓上看來十分清楚。跑業務的專員、推銷員、以及傳遞公文等等,或者是一些叫不出職稱的人們,努力在大太陽下工作著。
柳瑗所處的辦公室極為寬廣,現代化而豪華的辦公設備羨煞多少職員,這是公司對她的付出所表示的一些意思,然而不久之後,一切都將易主。
她有些失措茫然了。
從小就被教導做任何事情都要專心一致,柳瑗從來都是在眾人贊賞與羨慕的眼光中成長的。除了自身優異于一般人,她也為了今日的成功付出許多努力。她專心一致的讀書升學,在眾人的贊許中成為一個優秀的學生,學習了商科的所有知識,接著考進「順偉」,數年間商場冰美人的稱號不脛而走,她的美貌與能力,都替她招來許多注目的眼光。
在社會大眾的眼里,她是一個幸運的女人,平順的升學與就業,且在各方面都有不錯的成績。這都是外界幫她安排的路,而柳瑗也一路走到這里,本以為這就是一生,誰料得到平地一聲雷,她的世界在此刻變得分崩離析。
她照著長輩所教導,兢兢業業的走到此處,從不曾犯過什麼錯,如今卻落得如此下場,為什麼呢?難道就只因為她是個女人,男人們容不了她?
沉靜的目光掃過對面街道的人們,卻被一個身影吸引住。從高處俯視,還是可以看出那個男人身形高大,在其它行人之中彷佛鶴立雞群,他正站在對面的人行道上,仰頭看著順偉大樓,嘴角帶著奇異的笑容。不知怎麼的,柳瑗的神經敏感的緊繃,雖然距離遙遠,但她覺得他的視線正穿透玻璃,筆直的看著她。
他一身風塵僕僕,看起來像是剛經過一場長久的旅行,凌亂不馴的黑發略顯過長,用銀色的發帶整齊束在腦後,那頭半長的發里並不是純然的黑,倒帶了些許醒目的白,像是受了傷的烏鴉,在原本的地方長出了白色的發。黑色的襯衫配上泛白的牛仔褲,強調出他過人的身高與體格,幾個經過他身邊的女人都忍不住投以貪戀的視線。柳瑗也忍不住看著他,因為他的特殊,更因為他的眉宇之間帶著她說不出的熟悉。
明明該是陌生的人,為何還有這種奇異的熟悉感?
男人隔著街道,臉上依舊帶著微笑,邁開腳步,他走進一間公共電話亭。
柳瑗還是看著他,很好奇他究竟是打電話給誰。是打給他的女人嗎?這麼一個流浪者似的男人,會對他的情人訴說些什麼?她的心里有某種東西翻倒了。
不會有男人對她低聲傾訴著情話,這些年來她舍棄一切,四周的人將她當作一個競爭對手、一個上司或是同事看待,連她自己也不希望別人當她是個女人,如此幾年下來,青春芳華虛度到二十六歲,她還是獨身一人。
「柳經理,」秘書的聲音透過電話傳聲系統傳來。「六線有你的電話。」
柳瑗疑惑的皺起眉頭,視線回到對街那個男人身上,為這個巧合而感到吃驚。「是誰?」
「對方說是你的親友,有急事找你。」秘書禮貌的回答。
「接過來。」她簡單的說道,走到電話旁邊,手指在鍵盤上輕輕一按,很快的就與對方進入通話狀態。「請問是哪位?」沒有一個親戚朋友會在上班時間打電話給她,所有人都明了她對工作的狂熱,所以這通電話更顯得奇怪。柳瑗有些緊張,腦子里胡亂的猜想。該不是正在環游世界的父母出了什麼事吧?她的手有些發抖。
對方遲疑了一下,「你是柳瑗?」
柳媛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她從來都訓練自己,在接听對話時,最好在對方自報姓名前就猜出對方是誰,所以她熟悉所有親友、甚至客戶的聲音,而如今她能夠肯定,話筒里傳來的男性嗓音是完全陌生的。
「我是。」她有些不高興的回答,對于這個自稱是她的親友的人頗為不滿。「閣下究竟是哪一位?又有什麼急事,必須在我上班的時間打擾我?」她問得極不客氣。
低沉的男性嗓音笑了幾聲,柳瑗幾乎能想象對方感興趣的挑起眉毛,她听得出來,對方沒有將她的怒氣當一回事。
「你的個性還是沒變,做什麼事情都這麼一板一眼的,是嗎?」他的口吻親昵,像是已經熟悉她好多好多年,將她的心分寸都看得清晰透徹。「我是冷傲群,我回來了。」他平靜的宣布。
柳瑗整個人僵住,像是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不曉得該如何反應,從來冷靜有條理的腦子,如往常一樣,一遇上他就亂了章法。她張口結舌,一句話也吐不出來。
「我回來了。」他重復說道,聲音無限堅定。「這一次,我要的是你,沒有人能阻止我,包括你也不能。」不容拒絕、也不听她反應的,他掛斷電話。
柳媛無法克制那陣席卷全身的顫抖,她的視線回到窗外,對街那個公共電話亭里。
那個高大的男人走出電話亭,對順偉大樓最後的一瞥,終于跨上一輛黑色的重型哈雷機車,在眾人的注目下,風馳電掣的離去。
她仍舊拿著話筒,全身因為震驚而僵硬,絲毫動彈不得。
那個男性的身影,在她的眼里,陌生卻又熟悉。
他回來了,結束了長達數年的流浪回到台灣,這一次他指名道姓的說出自己的目的。
冷傲群要的是她。
第二章
柳瑗熟練的將車子駛入停車場,拿起皮包步出駕駛座,鎖上車門。停車場的年輕管理員一看見她就滿臉通紅,訥訥的吐不出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