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現在那個習慣還是沒有改變,她每天看三份報紙,仔細地檢查上面有沒有杜可平的消息;如果有,她會小心地剪下來保存。
被喻為天才小說家的女子正是她的女兒呵!只是多麼可惜那不是由她親手所養育的孩子;多麼可惜這麼多年來,女兒打來的電話是那麼的少,少得令她午夜夢回時,總免不了感到一陣陣心痛。
氣氛有幾分尷尬,杜可平不自在地坐直了身子。
「妳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張太太看著女兒的臉,眼眶竟然不由自主地紅了起來。
杜可平當下大驚失色,她手忙腳亂地嚷道︰「怎麼了?我沒說話啊!怎麼哭啦?」
她這一說,張太太可忍不住了,眼淚刷地掉了下來哭道︰「我不知道妳怎麼會這麼忍心?去美國一去二十年,平均一年才打一通電話,我這個媽媽在妳眼里就這麼不值錢?妳寧願去喊洋女人媽,也不肯多行幾通電話跟我說說話?!」
杜可平嘆口氣,坐到她身邊像老朋友般的摟住她。
「不是這樣的啦!」
「還說不是這樣!」張太太哭著嚷,那模樣倒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明明就是這樣!這麼多年來,妳的心里哪里有我這個娘?人家都說生女兒貼心,誰知道生了妳這個沒良心的丫頭!我都不知道我是哪里不疼妳了,讓妳這樣恨我這個媽!」
「我沒有恨妳啊!」杜可平不依地嚷︰「我是真的好想妳,可是妳只喜歡姊姊。」
「胡說八道!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我怎麼會只喜歡可藍不喜歡妳?要是我不喜歡妳,為什麼我還斤斤計較妳打不打電話?」
「那我怎麼知道?」杜可平竟也忍不住紅了眼眶。「我只記得那時候我說要跟爸爸走,妳一句話也沒說就替我收拾東西,留也不留我。我到美國的第一年,每天都為了這件事哭得不能睡覺。」
張太太楞著說不出話來。
「老爸到美國沒多久就交女朋友了,每個女人都是金頭發藍眼楮,個個不會說中文。她們老是拿我當洋女圭女圭一樣模模頭,我煩都煩死了!老爸不理我,我一個人只好躲在家里。國外的小朋友壞得很,欺負我不懂英文,每天在窗子外面罵我。那時候我真的好想妳和姊姊……」杜可平邊說邊擦眼淚,嘟嚷著點起煙。「我不是不想打電話,只是想到妳那時候不要我,我心里就難過,很怕妳跟老爸一樣對著我說滾開!」
張太太眼淚噗簌簌地直往下掉,怎麼也想不到女兒在國外吃了那麼多苦,忍不住一把抱住女兒哭了起來。
「是媽媽對不起妳!那時候我心里也很難過!讓妳跟著妳爸爸走,媽媽真的很舍不得;要是知道妳一個人要吃那麼多苦,說什麼也不讓妳那老爸帶妳走!」
母女兩個多年來的心結終于解開,那埋藏在心里的感情一發不可收拾,兩個人抱頭痛哭,嚇得可藍和張先生飛也似的沖了進來。
「怎麼啦?發生什麼事了?怎麼哭成這個樣子?」
張太太抱著女兒拼命揮手。
「沒……沒……」
「沒事干嘛哭得這樣鬼哭神號的?」張先生莫名其妙地問。
「你管我!」張太太忍不住邊哭邊笑。「我高興不行嗎?分開二十年的女兒回到我身邊,難道我不該高興嗎?」
「行行行!妳高興,妳哭吧!」張先生模模他那光禿禿的頭喃喃念道︰「險些給妳嚇出心髒病……」
杜可平不好意思地擦擦眼淚。
「好了啦——」
張太太就是不肯放開手。
「什麼好了?咱們母女倆這麼多年沒見,哭一下也是應該的。」
杜可藍噗哧一聲笑出來。
「這算什麼慶祝?難道應該痛痛快快地哭一場才作數嗎?」
杜可平當下紅了臉。
「我才沒有要哭呢!都是媽啦!妳看她哭得那個樣子,我怎麼好意思不陪她哭?」
張太太想了想自己也覺得好笑,這一笑,屋子里四個人全笑了起來;二十年的距離竟然也在這一場笑中消失無蹤。
好不容易止住眼淚,也止住了笑,她們三個人排坐在沙發上,緩緩地、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
張大太又好氣又好笑地瞪著兩個女兒。
「我是老人家,嘆嘆氣感嘆一下過去也是應該的;妳們兩個年紀輕輕的,嘆什麼氣?」
杜可平聳聳肩。
「我嘆氣是應該的啊!要是早知道回到台灣會發生這麼多的事情,早十年我就回來了,也犯不著去和那些火眼金楮的家伙打交道。」
杜可藍則笑了笑。
「那我嘆氣也是應該的嘍!我想要是當年可平不跟著爸爸一起去美國,那不知道該有多好,我們一家人一定可以很快樂的過日子。」
「我可不這麼想。」杜可平搖搖頭笑了笑。「妳們不知道我十幾歲的時候有多恐怖!幸好老爸每天自己的事情都已經忙不完了,所以沒空理我,要不然恐怕老早得了心髒病、高血壓!其實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因為我有過去的那些歷練,所以我成了作家,而妳們也省得為我擔心啊!」
「听听妳說的這是什麼話!」張媽媽有點傷心地搖頭。「听得人心都痛了!哪個孩子十幾歲的時候是好對付的?!可藍小時候還不是個麻煩精嗎?」她沮喪地低下頭。「要是妳在我的身邊,至少用不著吃那麼多的苦。」
「媽!那都已經過去了嘛!妳看我現在不是很好嗎?」杜可平微笑地抱住她說道︰「如果我沒有到美國去,說不定現在還一事無成呢!這種事情很難說的。」
「竟然就這樣誤會了二十年。」杜可藍笑了笑,拍拍母親的肩膀。「這下子妳可以放心了吧?可平不恨妳,她根本是怕妳不愛她!而我呢,就成了罪魁禍首,是擋在妳們兩個人中間的那個可惡巫婆。」
「妳听听!妳听听妳們兩姊妹說的!」張太太又好氣又好笑地嚷︰「簡直不能讓妳們踫在一起,誰受得了啊!不行了!我得進去歇息歇息。」她說著嘆口氣站起來,眼里仍閃動著盈盈淚光。「不過,看到妳們兩個都這麼好……我真是太高興了……真的是太好了……」她邊說邊擦著眼淚,喃喃地說著。
張太太進房去後,杜可藍瞪了杜可平一眼。
「妳啊!標準的水怪!誰看到妳都忍不住掉眼淚。」
「這也怪我?」杜可平笑嘻嘻地抱住她。「妳哭那可不能怪我了吧?是妳自己用情不專、識人不明哪!」看到杜可藍的笑容僵了一下,杜可平立刻嘆口氣。「別這麼敏感。」
杜可藍勉強一笑。
「對不起……」
「跟妳自己說對不起吧!」
「我真恨妳那張嘴。」杜可藍嘆口氣苦笑。
「那妳恨不恨自己的優柔寡斷?」杜可平有趣地問。
「恨啊!」杜可藍笑了笑回答。「所以我才會需要妳的幫助。不過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雖然我以前曾經優柔寡斷,但是昨天晚上我的確已經改善了那個缺點。」
杜可平卻挑挑眉。
「妳認為這樣就解決了?」
「要不然呢?」
「如果真的就這樣解決,那全世界的小說家有一半以上會失業,另外一半則以餓死收場。」
「妳是哪一種?」
杜可平大笑。
「我是惟恐天下不亂的那種,所以我絕不會失業,也沒有餓死之虞!」
*tigerabbit*
「這次我們主要想討論的是現代男女的婚姻觀和愛情觀,這個題目說起來好象是相當老生常談,不過卻是絕大多數讀者最喜歡的題目。」雜志社的心方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