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嗎?」方萱梅失望得皺起秀眉。
「當然可以,你高興就好。」他的話引來她的歡呼狂喜。
罕見的溫柔笑容竟是為只狗兒綻放,傅謙忍不住指著言兒笑罵︰「便宜你這畜生!」
真正得了便宜的是誰啊?
方萱梅心中一點,輕聲道︰「「時候不早,大人該回房安歇了,叨擾太久,你一定很累了,真不好意思。」
她不再緊抓他不放了?傅謙的笑容僵在那兒。
「有言兒陪我就行了,不敢打擾大人歇息。」方萱梅歉疚地賠罪。先前她揪著人不放,動不動就往人家懷里鑽,想起來就慚愧。
「你也好好歇息。」傅謙勉強道了晚安後離去。她平穩的模樣已讓人安心多了,但為何他跨出房門的腳步卻感到無比滯重艱難?好象原該屬于他的,突然教只狗給霸了去做的……
滿心俱是這個念頭,傅謙卻一直沒想到個最重要、最該問的問題——韶娥姑娘呢?
方萱梅心滿意足地喚著狗兒上床,挨著它溫暖的皮毛合眼。
言兒、言兒……
如果讓傅謙知道她將狗兒當成了他,不知是氣還是笑呢?她還不敢明目張膽喚他為謙兒……
喔!听來像是娘喚兒子似的,或者該叫它小言……
小言?小謙?呵,換湯不換藥!就「言」一字也不錯,好听多了……
啊!言?謙?像喚情郎似的!
方萱梅朦朧地在夢中紅了臉。有了言兒的陪伴,恍若傅謙亦在一旁,她甚至忘了去憂心與她那皇帝丈夫的來日,又當是如何。
※※※
飄香苑果真在三天後派人上門收銀子。
方萱梅躲在簾後,眼睜睜看見傅謙對著來人大吼受騙上當,賣他個假處子,還得心不甘情不願地付了大筆銀子,才取回字據和賣身契,她亦心有疙瘩。
暗謙怒罵飄香苑坑錢,無非是作戲作個徹底罷了,根本不是驗過她的身,雖然他才是始作俑者。但很顯然,他依舊認定她是「她家老爺」的人。
方萱梅亦步亦趨地跟著,言兒在她的腳邊打轉。
「大人,打發他們走就行了,何必真給他們錢呢?」方萱梅難得急切,「反正字據上簽的是沈妍娘,既然根本沒有沈妍娘此人,他們無權要求大人為一個不存在的沈妍娘付上一萬兩銀子!」白白花上那麼多錢,她為他不值。
看不出嬌嬌怯怯的她,也會教唆他賴帳?
「不打緊,不義之財終究是守不久的。」傅謙冷笑。
他還真灑月兌啊!想當初他為了應試,囊空如洗地困守破廟,硬著骨頭拒絕她的資助,如今飛黃騰達了,他看來仍不怎麼沉溺于享受——這是方萱梅觀察了狀元府數日所下的結論——反倒將錢花在救她而不心疼,他所圖的,也許只是個為朝廷和百姓效力的機會吧?迥異于士人口口聲聲家國百姓,卻只為貪圖榮華富貴。
但……
「大人,這幾天,你幾乎部待在府里,沒出府半步,難道你……不用上朝?」方萱梅察覺異狀,小心翼翼地問。
暗謙搖搖頭,開了書房門進去。「我的官職還不到日日上朝的份。」
怎麼可能?方萱梅跟進去,「大人的職餃並不低,又是狀元出身……」
「誰說狀元一定高官厚祿?日日得上朝?」傅謙繞過方桌,撩起長衫坐下。
「那麼……翰林院呢?」方萱梅繞到他身邊,「大人難道連翰林院也不用去?」她愈想愈不對勁。
「這幾天不必。」傅謙語氣冷淡地研墨提筆,無意繼續這個話題。
「汪!」言兒興奮地叫跳著,顯得也覺得兩位主人的追逐游戲有趣,它竄來奔去地也想加入他們。
方萱梅沒心理會言兒。瞧著傅謙,她陡地明白了。
「原來大人要辦公了,你忙吧!我不打擾。」她識趣地想告退。
「你沒打擾。」傅謙放下筆,「反正不過涂些鴉,寫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寫不寫都一樣。」
方萱梅疑惑地瞧瞧他面前攤開的一張紙,細諳內容,果真不過是閔描繪景致的詞,根本談不上辦公,他……難道打馬虎眼偷懶?
「大人難道不必批閱公文、擬些奏折什麼的?」
「我沒那麼多公事可忙,你太抬舉我了。」傅謙自嘲。
「翰林院的工作,真有如此輕松?」方萱梅質疑。
暗謙輕笑︰「事情少做,俸祿照領,何樂而不為?」
不對!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方萱梅思索著。
前幾日她不是在憂懼中度過,就是同言兒玩耍,也盡量與傅謙保持淡漠禮貌的距離,根本不曾注意過他的起居和態度,回頭一想,他除了沒上朝外,也甚少與朝中人往來,少有人上門拜訪,他簡直不太像是個官場中人。如今靠近看他,更是感到他全身上下似乎有些改變。行動懶散、說話漫不經心,以往眉宇間那股源源不絕、教她自嘆弗如的積極,也不知跑哪兒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頹廢懈怠……
從幾時起他變了模樣?
忽然想起飄香苑老鴇曾稱他是熟客,難道他時常上那兒……
「大人覺得如此甚好?」方萱梅憂心忡忡。
「沒什麼不好。」他玩弄著筆。
「皇上用人唯才,大人才高八斗,正該得到倚重,或許大人可以試著自薦……」她認真的提議,得來他的仰天大笑。
「或許毛病出在我,是我才疏學淺……」傅謙笑著自責。
「怎可能呢?大人若算才疏學淺,天下連識字的人都沒有了。」方萱梅為他辯解。
「難道你認為問題出在皇上?」傅謙故作驚訝。
方萱梅忙著解釋︰「應該不會吧?皇上拔擢人才一向不遺余力……」
「你對皇上還真了解。」傅謙散漫的眼眸迸射厲光。
方萱梅心虛地低下頭,「人人都這麼說……」
「人人都這麼說,不如你這枕邊人的一句話來得確切。」傅謙難抑心中興起一抹不快。
方萱梅猛然抬頭,語音發顫︰「你知道……我是……」
「當然知道。」傅謙冷笑︰「方昭儀,和你家‘皇上老爺’嘔氣可也別太久,氣消了就回去吧!別幾日不見,失了寵,又跑來我懷里哭。」
刀鋒般犀利的語句,說者刺痛,聞者淌血。
「幾時知道的?」方萱梅吶吶地問。
「你上朝那回,正巧也是我八百年難得上朝一回的時候。你難道不曉得我在?」在她面前,他一直避提皇上,就是不想對皇上的牢騷牽扯至她的身上。
「想過。我以為……我低著頭,應該不會被認出來……」更沒人膽敢瞻仰聖顏,連帶偷覷皇上的妃嬪,細瞧她的容貌,是她失策了。
暗謙失笑︰「伴著皇上上朝會的新面孔,便是滿朝文武立時巴結的對象,難道你不知道?」
「我是收到不少禮,但都退回去了……」方萱梅解釋道︰「可其中並不包括你的……」
暗謙冷哼︰「我?我沒那份量和財力。」更不打算求助于人才是真的。
「為什麼?」方萱梅怯怯地看著他。
暗謙沒好氣道︰「怎麼?不走後門還有原因嗎?」
「不是。我的意思是……大人為什麼自以為沒份量?」她是不是惹怒他了?
「去問你家老爺!別來問我!少來煩我!」傅謙厭煩地大吼。
一旦真提起皇上,免不了想起她與皇上之間的關系,他實在難以和顏悅色。不但心中厭煩透頂,甚至口不擇言……明明罪不在她啊!
沉思中,傅謙被一聲「汪」喚回神,眼前已冷冷清清。方萱梅不知何時出了書房,言兒亦追隨她而去。
暗謙不自覺起身欲追又留了步。
「萱梅……」他吶吶低喚,可惜伊人听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