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去注意他們後頭黏著的一長串侍衛、太監及宮女,可算是難得的獨處機會了,偏偏他們再也說不出話來,就這麼帶著寂靜走了大段路。
但明日,方昭儀陪著皇上上朝會、漫步共游的傳言,又要說她寵極一時了吧?
「時候不早,你回碧淵宮歇著吧!」像是躲避,又像急于擺月兌方萱梅,陽廷煜無視于她的怔忡,徑自打道回金龍殿去了。
方萱梅屈身恭送聖駕。
目睹皇上心事重重,方萱梅心里亦不輕松。
不是自忖不敢奢求皇上的寵幸嗎?當她誤以為榮寵加身時,怎的還是一個勁瘋狂歡喜?難道她仰慕皇上的心,已到如此不可自拔的地步了?方萱梅全身戰栗著。
包教她羞慚不已的是皇上的反應。
不小心說了心中願望,根本忘了要是願望得償,她失貞的秘密便要揭穿;幸虧不待她厚顏提議,便不著痕跡地被打了回票,她慶幸東窗事未發之余,自尊心卻隱隱作疼,即使她已不如以往那般敢奢望得到皇上的寵愛。
她還學不乖嗎?皇上只愛娘娘哪!
一次次推拒戰不斷重演,他們之間,從來是——君意闌珊,妾心難堪。
※※※
為了不使地方官受到人情的左右,礙著家鄉故舊的面子而徇私舞弊,皇朝的作法,便是將他們外調至別的州縣。完全陌生的風土民情,使新上任的官員一切得從頭適應,沒有了人情包袱,照理說行事會公正些。這是封建制度下杜絕人情的一種方法,至于有多少成效就難說了。
所以,金榜題名後,照例衣錦還鄉是十年寒窗後的獎賞,及第者回鄉接了家小,跟著便得返回朝中或至皇帝指派的鄰近州縣上任,開始官老爺的日子。
親眼見覆面少婦離去,傅謙遍尋不著,孫慕鴻為他們的私情斷了而高興,得授官職後便安心回連州去,攜了老婆赴歧州任知府一職,算是圓了當初的夢想。不但風光地使老婆當了命婦,連州人不敢再嚼舌根,起碼落第的任風不敢再找他麻煩,從此他也能遠離連州,到一個新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這是最好的結果了。孫慕鴻心滿意足。
但傅謙最初滯留于京中鑽營人事,無暇衣錦還鄉;仕途失意後,也沒那心債,反正他是孤家寡人一個。但是慕鴻這一走,他又連談心的朋友也沒了,才真叫郁郁寡歡。
「你便是傅大人?今年的狀元?」
嬌女敕的聲音滿含刺探意味,跟著一個豐腴美艷的姑娘飄著馨香翩然而至,止于他跟前。
這就是公主?傅謙從怔仲間醒來。
今日的秋園宴,明熙公主邀了殿試十名齊聚于城東芙貫館的秋園,傳聞是變相挑選駙馬的宴會,難得傅謙受邀,他雖興致不大但還是參加了。
自吃了假公主的悶虧後,傅謙對公主的胃口已大減,但胸中總積了口「死不瞑目」的悶氣,不再妄想駙馬頭餃不代表這口氣便消了,他倒要看看所謂的真公主是何模樣,值不值得自己因垂涎駙馬頭餃而莫名賠上仕途,再估量一下這把辛酸淚究竟該流多少。
這就是公主?傅謙打量她。
那雙靈動媚眼亦正挑剔地將他從頭瞟到腳。
「不怎麼樣嘛!」明熙公主宣布。除了她的皇兄和心上人,天下所有的男人統統不怎麼樣,尤其是從筵席開始就不曾開口奉承過她的眼前人。
狀元郎的架子還不小哪!
「公主好眼力,是不怎麼樣。」傅謙微笑。
明熙公主的傲氣消了些,但另眼相看的意思也消了些。
「哦?說你不怎麼樣,你倒認得干脆。」原來也是個軟骨頭,可惜!
馮秀仰插口道︰「皇上初始點中傅兄為狀元,到頭來卻倚重沈兄為翰林院棟梁,公主卻能在一瞥之間看出玄機來,眼力果真不簡單!相信傅兄言下之意是如此吧?」
馮秀仰曲解他的語意奉承了公主,還能用來打了他一把,了不起!真正的逢迎拍馬該是如此啊!暗謙感嘆自己臉皮功力不夠,怪不得仕途失意。
「馮兄說的是。」傅謙苦笑。
不但沈卓听了好笑,馮秀仰亦是得意洋洋,眾人更以為傅謙如今既走投無路,士人骨氣已蕩然無存,更加輕視他了。
唯有明熙公主微微皺起了眉。
這人真怪!皇兄不會點個白痴當狀元吧?
「沒想到傅大人的仕途還真曲折啊!」她眨眨明媚的雙眼。
「這回公主可說擰了。傅大人往後的仕途定是‘一帆風順’、‘平靜無波’到底,不再曲折,傅兄,你說是嗎?」馮秀仰暗諷他永無翻身之日。
席間的所有人紛紛掩袖竊笑。殿試上,他們部會是傅謙的手下敗將,而今見了傅謙的蹩腳模樣,除了大快人心外,他們也紛紛懷疑起傅謙的真本事了。
殿試上傅謙的表現,恐怕是瞎貓踫上死耗子。
暗謙愕道︰「咦?馮兄方才不是說,皇上的眼力不及公主精明,而下官原本想建議公主,改日也許可向皇上討個一官半職,就說探花郎稱贊公主頗有取代皇上的架式……」說到這兒,馮秀仰已臉色大變,傅謙仍若無其事地掐指推論︰「……不多久,馮兄竟又說公主此回說擰了,難不成馮兄比起公主更能洞燭先機?如此推算起來,公主勝過皇上,馮兄勝過公主……原來馮兄智珠在握,猶在皇上之上?!」他睜亮眼,「下官失敬失敬!」
暗謙起身朝馮秀仰長長一揖到底。
所有人屏氣凝神,嘲諷的神色瞬時不見,個個換上一臉戒慎恐懼;明熙公主笑吟吟的看熱鬧,倒是沒有不悅之色。
馮秀仰這下慌了。「傅大人,下官不是這個意思,可別曲解下官的語意!」他滿頭汗地轉朝明熙公主下功夫,「相信公主真知灼見,定能明辨是非。」
「嗯!」明熙公主點點頭,「我不會告訴皇兄你比他行,也不會計較你比我行,放心吧!」她一臉寬宏大量。
馮秀仰像啞巴吃黃連,搞不清公主究竟懂不懂得事態嚴重性。姑且不論皇帝的智愚,沒有一個臣子膽敢自認智計才略勝過皇帝,甚至還大聲嚷嚷。要讓皇上知道了,那他便等著坐冷板凳吧!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德高望重的榜眼沈卓開口了,「皇上是非分明,量力重才,耍口舌花槍是無用的。馮兄不必多慮,盡力為皇上效力便是。」他老成持重地為馮秀仰找了個台階下。
殿試上輸在口才的沈卓,最恨別人口舌相爭。尤其曾輸在個黃口小兒手上,他更是看傅謙不順眼。
話題順利移離傅謙,如同往常,眾人不願再搭理他。
再度受到眾人的孤立,傅謙也樂得清閑。
他已能很自在地,于馬屁齊飛的烏煙瘴氣間,偷得清新閑趣。他的要求不多,只要別來惹毛他,要他不開口也行,但他可不是沒脾氣的。
話題繞著明熙公主打轉,不外乎是些年歲、喜好,甚至有大膽狂徒,問上了公主婚嫁事。明熙公主嬌媚地嗲過去,顯然不介意他們的唐突,看來她挺享受眾星拱月的樂趣。
這場駙馬選宴的真實性更高了。
除了傅謙仍是孤家寡人身,其余九人皆已娶親。依這光景揣測,為了公主,大概在場所有人都隨時準備當陳世美。
暗謙本來也是願意的,不過哪!如今他可沒資格啦!他的未婚妻已讓皇上看中,讓風將軍保護著,候在將軍府伺機入宮,何敘君可算皇上的準愛妃了,但風從虎幾日前匆匆來追尋出走的何敘君下落,言詞態勢間顯然又與何敘君感情不淺…不論何敘君歸于誰,現下人在哪兒,總之是與他無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