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父親中州知府方仁德大人,剛于一個多月前去世。知府大人的遺言只有一句,還是管家代轉的——別忘好好服侍皇上——方萱梅銘記在心。
想當初新皇登基,選進八十五名良家女子入宮為秀女,方萱梅正當十七芳華,知書達禮、秀外慧中,已是遠近馳名,被父親寄予厚望地送入宮去,果真如願月兌穎而出,幸運地得到新皇寵幸而封了昭儀,成了後宮除皇後娘娘外最得寵的妃嬪。
此行雖然低調,頂著如此風光的頭餃回鄉奔喪,也夠撫慰望女成鳳的父親在天之靈了。
但方萱梅心知這還不夠,父親打她入宮起便盼她封妃,只有封了妃,才真叫光耀門楣,父親才有機會離開窩了十多年的中州,晉升于廟堂與人一較長短。雖然他老人家如今已逝,想必對妃之父得贈官一品這等榮餃仍是執著,她還得繼續努力。
快了!昭儀至妃,就差那麼一步了。
「老太爺的遺願,真有得償的一天嗎?」韶娥不是質疑知府老太爺作白日夢,但照如今情況看來……
「會的,遲早會讓我等到。」方萱梅木然道。
「會嗎?」韶娥歪了歪頭,「也許會吧!皇上對小姐多少存有那麼點情分吧?周公公說,後宮嬪妃得以出宮奔喪,算是被題兒頭一遭了,也許等哪天皇上興起,會封小姐個妃位,就不知是多久以後了。」這才是難為處。
是啊!要等皇上與起,是多久以後?方萱梅低頭暗忖。
皇上啊皇上,從見了聖顏第一面起,本是盲然遵從父命的她,轉而一面倒地生出傾慕之心,開始同所有後宮女子一樣,甘坐于深宮期待皇上的臨幸。後來,她是得到了空前寵幸,還攬盡了所有後宮女子的羨妒,連皇後娘娘都相當看重她,誰知這里頭,還暗藏不足為外人道的內倩?
當皇上二話不說便準她出宮奔喪,君心的體恤,曾為她自喪父的悲痛中,開啟一小扇希望的窗,但……
「算算小姐回宮也有好些天了,怎皇上就沒想過來為看小姐?」韶俄悄聲怨道。
「一輩子很長,總有一天見得著面的。」方萱梅微笑自嘲。
「可是,小姐真要這樣過一輩子?就算盼到了封妃又如何?皇上……並不愛小姐啊!」韶娥急切地吐出擔憂處。
這她早就知道了。方萱梅不答腔,只是再隨閉上了眼,心思回到入宮前那天。
同是力爭上游.她紅顏未老,靠運氣爬到今天的地位,而傅謙憑的可是真本事。
殿試榜單貼出的瞬間。升平客棧登時鞭炮聲霹啪響,賀客盈門,齊聲說要向她「狀元夫人」道喜。客棧出了個狀元,老板最是與有榮焉,當下慷慨地允諾——升平店內當天伙食半價,算是請客做人情,也好讓來客四處宣傳一下‘升平’的名聲。鞭炮聲也撫慰了方萱梅的苦。力爭上游的人兒,他終于成功了!往後不論封侯拜相,就看他的表現了,付出過心血的人不該被埋沒,她衷心為他高興,而她,也沒有理由繼續滯留了。
「回宮吧!」望著眼前榮景,方萱梅輕聲道。
「大病初愈,您的身子……」韶娥遲疑。
「沒問題的,我很好。」在人心沸騰的時刻,方萱梅照例戴著面紗,讓手下重重護著,避開孫慕鴻與眾悄悄離去。
皇恩浩蕩,準她秘密出宮奔喪,她卻在臨入宮前生了病,甚至借機滯留在外……
是啊!她的病老早痊愈了,留下來只不過為了親眼目睹傅謙揚名立萬。
那天探病探出意外,她回到房中火速整理儀容,將破爛的衣衫與傅謙的衣服找個地方埋了,沒讓任何人知曉這件事,而後她親自請了大夫詢問傅謙的癥狀,確信他並非有意,甚至不會記得病中犯下的過錯,她便決定隱瞞到底!算是她多事,活該送上門去犧牲,她便不能怪罪于他。既然如此,她就死守秘密,索性將它帶回宮去。
于是方萱梅借口體弱,說要養好身子才回宮,也可以免了手下伺候昭儀不周的職責,順便緩沖她近君情怯的心病。
就像那日對著傅謙自稱方夫人,而非陽夫人,就是心病作祟啊!
壁上陽姓的女子太多,不差她一個,只怕她入宮近一年,也沒有歸屬于陽氏的真實感,才會對著傅謙自稱娘家姓,犯下可笑的錯誤吧!
暗謙,現下已是傅狀元,往後將平步青雲,他們也永無相見之日了。
知道他已得償所願,像是圓了她的夢般快樂,方萱梅再也沒有遺憾。
還是忘了他,忘了那月兌序的一段吧!
「韶娥,出宮一趟,你覺得……我變丑了嗎?」整裝完畢,方萱梅淡淡地凝視銅鏡。
韶娥安慰道︰「哪里!小姐依然美啊!只要調養些時日,很快就能恢復氣色的。」
這段期間可不能讓皇上瞧見她樵悴的模樣,方萱梅打定主意。
隨之一想,會嗎?皇上會宣她伺候嗎?也許會,但不知是多久後的事了,那時她大約也已恢復昔日面貌,毋須擔心皇上目睹自己的丑態。只是,美貌又具能留得君主駐足片刻?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錯了!于她是——
請君折梅君不折,無顏勸君空折枝!
※※※
懊是平步青雲的人兒,可真得意了?
「傅大人,今兒個又來捧場啦?歡迎歡迎!」飄香苑老鴇見了傅謙,笑得眼都瞇了,
「還是要雲瑤伺候嗎?」
「隨便。」傅謙淡淡道。
「是,那就雲瑤吧!」
老鴇正要開口喚人,一旁龜奴低聲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說得她臉色變了變。
「不好意思,傅大人,雲瑤生了病,不方便接客,要不要另外換位姑娘?」老鴇小心翼翼道。
「隨便。」傅謙也不為難。
「是是是!」老鴇試探,「那就蘭芹吧?」是個同雲瑤差不多姿色的姑娘。
「嗯。」傅謙點點頭。
老鴇松了口氣,「蘭芹哪——打簾子見客啦!」
尖細的嗓音線繞整個飄香苑,折磨人耳。
飄香苑是京城數一數二的妓院,尤其靠著花魁黎鄉鄉的艷名,少不了達官貴人上門尋歡。但早說了花魁不賣身,那些自恃甚高的爺們,偏又個個仗勢欺人,硬指定了黎鄉鄉作陪後,每每又要霸王硬上弓,弄得她一天到晚忙著護她的寶貝花魁,簡直疲于奔命。鮮少有像傅謙如此好打發的客人,隨便叫個姑娘便能交差,賞銀一樣少不了。這樣的客人為何不多幾個呢?
「傅大人,蘭芹有禮了。」迎面而來的姑娘捧著滿腔仰慕,燦笑著迎向俊雅的郎君。
每回只能眼巴巴望著雲瑤與他出雙入對,總算也輪到她了。蘭芹雀躍著攬上傅謙的臂膀,傅謙順勢就受,領了她去。
老鴇目送他們背影,從歡欣鼓舞中清醒,不由得嘆了口氣。
本以為是雲瑤的福氣,讓新科狀元郎瞧上了,來了幾回皆點雲瑤作陪,贖身有望,她可能會有一筆可觀的銀子進帳。今天方知這位狀元郎根本不挑食,像是閉了眼隨便揀一個,換了人也無所謂,看來贖身錢是賺不了,只能盼著他常上門了。
「咦?傅兄?您也來啦?」繡樓廊上,冒出驚愕的聲音。
是探花郎馮秀仰,與傅謙同得了翰林院修撰的官職。
「馮兄。」傅謙朝他點點頭示意,便拉著蘭芹欲離開。
這招呼打得可真敷衍。
「傅兄!別急著辦事,進來坐坐嘛!聊聊也不成?」馮秀仰玩笑道︰「怎麼傅兄沒陪著未婚妻,跑這兒來了?」
「馮兄已有妻子,又何以到這兒來?」傅謙淡淡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