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孫大哥!小弟謹遵教誨!」傅謙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只得順著他的口,反正他是問心無愧。過個幾天,听說那少婦已康復,只是身子仍有點虛軟,傅謙去探視了一兩回,挑韶娥在場時,兩人客套了會兒,少婦什麼也沒提,顯然是忘了那天發生的事,傅謙也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
看來是多慮了,她根本忘了自己的美夢。
等待著放榜的期間,傅謙找了個時間到對面「開源客棧」結清先前的欠款。
那轟他出門的小二還一臉狐疑地咬一咬手上的銀兩,大概奇怪他打哪兒弄來的錢,偷來、搶來還是討來的?傅謙不理會小二仍是友善不到哪兒去的臉色,他無心揣測何以小二如此敵視他,結清了欠款後他便離開。
當貢院貼出會試榜單,才正是恩怨結清時。
「了不起!升平客棧內連有兩名客倌上榜,一是第二名、一是十六名進士,真是了不起!」群聚在升平客棧前看熱鬧的一人道。
「第二名?」一旁冒出驚呼︰「那差點兒就是會元啦!也可算是狀元候選第二人,升平客棧這下可跩了!」
「升平客棧收費低廉,吃住雖差了點,有他倆做活廣告,往後三年哪!‘升平’的老板非大發利市不可!」
「是啊!開源客棧內的客倌據說全軍覆沒,證明有錢人家子弟不見得有出息。」有好事者努了努嘴,示意對面的門戶冷清清。
「門前冷落車馬稀喔!」一閑人還附庸風雅吟了吟。
立刻被人敲了個榔頭。
「沒讀過書就別丟人現眼!那是給青樓女子用的詞兒,不是一般店家能用的。」說得那閑人訕訕而笑。
眾人接著嘀嘀咕咕地探問兩位進士的名字,直到報喜的差役們來到升平客棧門口,匡當敲了聲鑼,大賀第二名傅謙與第十六名孫慕鴻時,兩人面帶喜色地自內而出,眾人立刻蜂擁而上,道賀的道賀,攀談的攀談,無不以能和兩位新出爐的進士說句話為榮。
客棧內鬧烘烘地擠滿了人。
哄鬧許久,掌櫃的想請傅謙揮個筆為客棧題字,好作為招攬顧客的招牌,傅謙自然是答應了。待揮完了筆,報喜差役仍遲遲不去,他們望著傅謙與孫慕鴻的笑臉已漸漸變質。
暗謙提議要請頓酒飯,差役們終于回復點悅色。
「不吃了,咱們兄弟還得趕報下一家呢!」領頭的差役笑著拒絕。
那正好省下一筆錢,傅謙數了數差役數目暗松口氣。
「咳!」那領頭的差役又道︰「咱們兄弟很忙,沒有多少時間。」他暗示得還不夠明顯嗎?
那就請便啊?傅謙與孫慕鴻面面相覷,四周圍突然靜了下來。
首先還是虛長幾歲的孫慕鴻世故些。他暗笑地掏出所有家當,交給那領頭羞役,「這是點小意思,給各位買酒喝,辛苦各位大哥。」
又是趟窮差!那差役玷著份量皺了皺眉,轉向傅謙︰「那你呢?」顯然耐性已到極點,連客氣話也省略了。
奧?傅謙這才醒悟。報喜的討彩頭本就是不成文規矩,他倒把規矩忘了,只是,孫慕鴻那二兩銀子都不能使人家滿意,他身上僅剩的幾枚銅錢又能撐什麼場面?拿不出手啊!
「唉!可惜不是‘開源’的客倌高中,否則啊!要多少賞錢都有呢!老天真是無眼!」
生意冷清閑著沒事干的開源小二不知幾時來到大門口,闖入一室寂靜尷尬的氣氛,使得氣氛更加尷尬了。
「姑爺啊!這下老爺可不得不承認了你,也不枉我家小姐痴心守候。」韶娥自內而出,手上捧著銀子一一打賞,「我家小姐謝謝各位報喜,也謝謝各位捧場,請各位在場的朋友賞個臉一同吃頓飯吧!我家小姐請客。」
歡呼聲此起彼落,差役們終于滿意地離去。
尷尬萬分的傅謙又成了大紅人,第二名進士的故事立即多了幾份傳奇色彩。什麼「窮女婿不得岳父認同,痴心小姐情貞不渝,終于等到良人高中翻身」之類的,比起含蓄的「後花園贈金」類的傳奇戲曲,香艷曲折恐怕猶有過之。眾人熱切地傳頌著,一臉青黑的當事人卻拂袖入內,教喜氣褪了些。
「我們姑爺生就硬骨頭,最討厭小姐代為出頭,男人總是要面子的嘛!」韶娥尷尬地解釋。
「不打緊、不打緊!」旁人好心地代傅謙找台階下,「從此你家姑爺便揚眉吐氣,要多少面子都有了,也不差這一回。何況你家小姐為著丈夫打點,不愧是個賢慧妻子啊!」
韶娥陪笑,孫慕鴻也幫著應付,兩人心思卻都掛在拂袖而去的傅謙身上。
「哼!那只不過是他運氣好,搞不好殿試上就落到最後一位,了不起也只弄個芝麻綠豆官兒,有什麼大不了的?」只有對面的小二依舊獨自忿忿不平。
他對科舉的極端排斥導致他孤陋寡聞,不知殿試只取前十名進士,即使傅謙到時由第二落至最後,也穩居第十名,若要賜封可也不只是個芝麻綠豆官啊!暗謙已篤定高官厚祿得償了。
※※※
她的手下們沒見個影子,正好。
不顧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也忘了避諱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傅謙一見獨個在後花園的覆面少婦,便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揪住她往他房里去。
「你是什麼意思?」傅謙咬牙切齒地質問,而後重重甩開她的手腕。
安面少婦揉揉腫痛處,怯怯問道︰「什麼什麼意思?」
暗謙吼道︰「你讓那丫頭代你出面,渲染得人盡皆知,人人都知道我一個男子漢還得靠女人接濟!你什麼意思?」
「我當你是朋友啊!朋友有通財之義……」
「朋友?還說了我是你丈夫呢!在丈夫面前戴什麼勞什子面紗?」傅謙怒氣沖沖地將之扯下,要她瞧清楚他有多麼火!
沒了面紗遮蔽,少婦的怯懦無所遁形。
她紅著臉低頭囁嚅︰「那是讓大伙兒別再猜疑,我也才……才有理由代你……我並無露面,旁人不會曉得你我的關系。」她想求他的諒解。
「你倒是挺會設想的。」傅謙不介意假夫妻的傳聞。畢竟她一個有夫之婦都不怕了,他一個大男人怕什麼流言?「我不要你的施舍!你懂是不懂?」他介意的是這回事。
少婦戰戰兢兢地抬頭,「我懂。但是你一樣可當作是我送你的禮……」
暗謙立即打斷,「預送的賀禮已經送過了,換點新鮮的吧!這個理由不稀奇了!」他瞪著她失色的蒼白花容。
「……或者,當是我借你的。」少婦見風轉舵地改口︰「往後待你領了俸祿,到時再還我不遲……」
暗謙冷笑︰「到時你人在哪兒?難不成你真以為是我老婆,回家便找得著你?」
權宜之計下的關系,為何他偏要拿來取笑?少婦蒼白的臉色抹上紅暈,現出不自在的羞赧,緊抿著唇不語。
暗謙稍稍斂去火氣,只輕哼︰「有借得有還,再借才不難。請問‘方夫人’,往後我上哪兒還你錢?」
如同往常,一提起夫家,少婦便現出為難神色。意料中的反應為傅謙又添上怒氣︰「你這不是擺明了施舍是什麼?為善不欲人知嗎?我傅謙不領這個情!」
少婦教他猜中初衷,心虛地又低下頭。她的確沒想過要他還錢,沒料到又激怒了他。
「那麼,找時間我派個人到府上去收……」她顫顫地回避他的怒氣。
「好!」傅謙很干脆地收回忿意,點頭道︰「一言為定。待我名揚天下,相信那時找我不難,你隨時可以派人來,我定數倍奉還!」此時他談名揚天下已不算夸口,那是近在眼前的美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