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兀地問起,把張太後問愣了半晌。
「棣王爺?嗯……朝中都敬他德高望重,難得他人挺和氣,對皇上也忠心;你小時候不也挺喜歡親近你皇伯父的?」
「是啊!」明熙公主口是心非。
那是以前,忘了從何時起漸漸地不親了,如今還可以疏離到推她入火坑的地步……她打了個寒顫。
看來母後對棣王爺印象不壞。明熙公主初知人心險惡,不敢貿然告狀,孩子氣的無憂日子已成過去,她不能再像往日一樣,說話不用腦子了。
「棣王爺出宮前還問起你的婚事呢!」沒注意到明熙公主抖了抖,張太後徑自微笑道︰「他說道,若是你尚未有中意的對象,而皇上也還沒決定格你指配給誰,他倒是可以舉薦幾人。」
「那……皇伯父舉薦了誰?」明熙公主小心翼翼問道。
不要是郭嗣成吧?
「唔……說了幾人,母後也忘了,回頭母後再要他提個名單你瞧瞧。」張太後誤將明熙公主低垂的模樣當成了害躁,也難怪,說到婚事,哪個女孩兒不害躁的?
「不用了。」明熙公主勉強笑著搖手,「兒臣覺得現在過得挺好,還想賴在母後身邊呢!難道母後討厭兒臣了?」她故意蹶著嘴,狀似可憐兮兮。
「女大當嫁嘛!」張太後笑咪咪地安撫,「母後也告訴了棣王爺,得先問問你的意思,總得你喜歡,母後才會答應啊!」
張太後的袒護讓明熙公主松了口氣。還好,有母後和皇兄在,棣王爺動不了她的,休想她嫁給郭嗣成那癩蛤蟆!記得堂兄是這麼罵的,她深有同感。
「要找出配得上我金枝玉葉的皇兒的人選,確實不太容易,得好好斟酌,母後要你下半輩子繼續安安穩穩過日子,不吃一點苦頭,人選當然得從長計議。」
不必計議啦!她已經找著啦!明熙公主喜形于色,暗暗吐了舌頭。
張太後鄭重道︰「品貌得是人中之龍,才華也得是萬中選一……」
每听母後數一個條件,明熙公主不自覺便得意一分。蕭北辰沒一點不符合的……
「最重要的當然是家世背景啦!」張太後滔滔不絕地敘述著嚴苛的條件,最後這一句頓時潑了明熙公主一頭冷水。
僵硬地听著母後描繪她未來駙馬應有的頭餃地位,明熙公主的笑容漸漸凝結于嘴角。
是啊!就憑蕭北辰現在的身份是配不上公主的,她得找個機會同他談談了,來日方長,他們的未來豈可斷絕于這一小小阻礙?
明熙公主一臉心不在焉的模樣,時而得意、時而窘迫,張太後自然瞧進眼里。
這丫頭有了心事啦!十之八九是認識了哪家男兒,似乎尚且還不打算告訴她這個作母親的。
沒關系!來日方長,總會教她探出來的。更何況知女莫若母,從小將她拉拔到大,明熙那點心思能藏得住嗎?逃不出她手掌心的。
***
接近傍晚時刻,坐落于京師最熱鬧的地段內,那幢眾人矚目的巍峨樓宅里外,準時亮起一盞盞宮燈,昭告世人——它開始營業。
這兒是飄香苑,京內頗負盛名的妓院,今晚尤其盛況空前。幾名正式下海的姑娘,不論是執壺已一段時日的清俏,或者剛賣身的雛兒,都將在今晚拍賣她們的初夜。听說此番有十幾人之多,算是開張以來最盛大的一回,是以聞風而來的舊雨新知,無不打扮體面,撐飽了荷包,摩拳擦掌地打算在今晚開個新鮮葷。
燈火通明的飄香苑,未入夜已蠟淚成堆,無數支燭火照耀著張張一擲千金而面不改色的臉孔。
「十萬兩!黃金十萬兩!」老鴇的聲音興奮地打顫,拔尖的嗓子折磨人耳……「各位客棺,今晚的壓軸,這位陽公子以黃金十萬兩標下本苑花魁黎鄉鄉姑娘的初夜!抱喜這位陽公子!」
老鴇的聲音隨著拍賣了十幾名姑娘的初夜,一路為著累積的賞銀而顫抖,到後來,壓軸的黎鄉鄉更是自底價五千兩黃金,飆漲至十萬兩,敲定的那一刻,老鴇幾乎喘不過氣來了。
底下眾位競標的尋芳客也跟著長吁了大氣,議論紛紛——
十萬兩黃金!
這樣的數字,任誰都有理由懷疑開價者的身份,以及他是不是真拿得出手。
「陽公子,這麼大的數目可不是好玩的,不曉得您……」
老鴇說到一半停了口。在眾人屏息注目下,她顫著手接過那陽公子的一疊票子,數了數共十張,每張一萬兩黃金,俱是保慶字號的鐵票子,到了這時,老鴇僅存的最後一絲疑問也消失了。
「多謝公子,賀喜公子!老婆子我有眼無珠,方才怠慢了貴客,您見諒,這就為陽公子安排接下來的節目。」老鴇哈著腰陪笑。
罷才還以為這小子是來看白戲的,進門也不打賞,原先還想轟他走,但她忙著招呼後頭如潮水般的來客,人一多她也忘了,沒料到是個身懷巨款的富家子弟,她還真是看走眼了。
再仔細琢磨幾眼——這姓陽的小子人還挺俊秀的,唇紅齒白,就是年紀輕了點,頗有乳臭未干的嫌疑,不過既然人品還算出眾,黎鄉鄉的初夜給了他,應該不致辱沒了飄香苑的寶貝花魁。
老鴇看在錢的份上,是愈看他愈順眼。
在眾人艷羨的目光下,花魁的風采教一個年輕小子給搶光,身為花魁的黎鄉鄉倒是沒有不豫之色。
她也將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她今晚的「恩客」身上。
那位方才一直隱于角落的陽公子,初始只遙見他搖著折扇輕笑,看不清容貌,隱約知道是個年輕小伙子,瞧他的驕傲模樣,以及一擲千金的神氣,料想不是王孫貴族便是高官富豪之後;但當他遠遠朝她點了點頭後,黎鄉鄉忍不住被他那有三分面熟的得意笑容給驚得愕住。
當眾被評頭論足的屈辱,加上即將拋去清棺身份正式下海的恐懼,都尚且不及見到他,那恍若遇上天敵般熟悉的茫然。
黎鄉鄉依然不愧是個見多識廣的花魁。她輕輕展眉一笑,含蓄又極盡魅惑地送出秋波。
只要是男人,沒有人不為這個笑容掏心挖肺。
可惜,到底是遇上了天敵。那陽公子並非急色地立即上前,領取今晚屬于他的戰利品,僅客氣地回黎鄉鄉一個微笑示意,不顧老鴇在一旁吹捧又催促他起身入內,準備同花魁共度春宵。那陽公子悠閑地享受眾人艷羨的眼色,不自覺與黎鄉鄉形成微妙的對峙。
另一邊,沒人注意到方才意氣風發的右丞相之子,此時已悄悄地離席遁走。
冰嗣成心有余悸地回想方才情境。
本以為黎鄉鄉將是他囊中之物,就憑他右丞相之子,以及出手之闊綽,好不容易終于等到她肯買身,他自是勢在必得,有誰膽敢同他爭?
萬萬沒有想到,當尋芳客們因著水漲船高的金額,一一放棄了競價,少數幾個不論是敵是友的朝臣王孫,也識趣地抽腿,就剩那麼個「陽公子」膽敢與他競價到底。
這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不識相小子,該不會是嫌命太長了?
就在他咬了牙,打算干脆提高一倍金額的那刻,那個陽公子竟差人送了張字條過來。那時,郭嗣成還以為對方想求他手下留情,不要再追價,孰料上頭寫著︰
姓郭的︰
再敢叫價下去,明日就報棣王府之仇!
一時間,郭嗣成詫異于此人說話的語氣。
何謂「棣王府之仇」?
他正要差手下去詢問,卻瞧見那陽公子遠遠投射過來警告的眼神,穿過重重人群,犀利而怨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