湊巧?我模著下巴想。
對于盧永霖的出現,我沒有上回的驚詫,他似乎常當不速之客,我也有點習慣了,但還不太高興他就這樣平空冒出來,杵在我家門口。
大白天的,七月半早過了,嚇人啊?
我倚著門,故做輕松道︰「巷子里那家冰店倒了,所以今天你不但沒水喝,也沒冰吃了。不過,廁所倒是可以借你用。」我笑得假假的,一面在心里默念︰店老板,對不起啦!好端端地詛咒你關門大吉,以後我會常去光顧的。
言下之意,我今天不會請客了,誰叫他又來給我不請自來。
「沒關系!我知道還有一家冰店便宜又大盤,開車只要十分鐘,也有附廁所。」他不屈不撓,以兩手指交疊成十字,強調真的只要「十」分鐘。
「天氣好像涼了點,不太適合吃冰喔!」我笑得燦爛,暗暗怕氣的磨牙。
「吃烤肉也可以。三百五吃到飽,我可以吃五碗。」他的牙齒白的發亮,白的讓人想打掉他一整排牙。
「才剛剛吃過午飯,我肚子很飽耶!」我模模肚皮,改采務實外交政策。
「那我們去運動運動。」「我怕會胃下垂。」我越笑越不自然,嘴角肌肉牽動幅度越來越大,膽子也越來越大。
「不怕,那就先兜風半個小時,消化消化。」他優雅地以手示意,請我出門。
我愣了愣,火氣也沒了。胡扯些沒營養的,就是為了拒絕他,這男人真會裝糊涂,到底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這麼美麗的周末,不要老是坐在家里工作,偶爾出門曬太陽,對你的健康有益。」他一把拉我出門,想造成既定事實。
原來這才是他的目的?相親那天不小心讓他知道了我的職業,看來他很清楚我的工作性質是嚴重欠缺運動。我緊繃的笑肌松懈下來,卸去應酬的笑容,笑在心里。
「等等!別關門,我還沒拿鑰匙。」見他伸手就要關門,我急忙阻止他的手,迅速閃進門去。
這麼一說,不就代表我答應他了?怪了!我怎會就這樣就範?沒來由的懊惱與不安,令我的協作有些慢,有些遲疑與魂不守舍。
能拖延就拖延。我故意東模西模,四處指指灰塵、搬搬桌椅,照著鏡子數頭發……好久後才肯套上球鞋出門。可惜門一打開,並沒有見到意料中的不耐煩神色,盧永霖還是笑吟吟的等著,一派輕松自在,反倒讓我心懷愧疚。
「請。」他笑著看我,彎著他的臂膀,示意我挽著他,沒問我怎麼那麼慢。
我的心跳劇烈地亂舞了幾下,直覺排拒這種親昵姿態,隨即又一想︰是我多心了,這是禮貌吧?不過,這種上流社會紳士對淑女的禮節,不太適合套用在我身上哩!我低頭瞧了自己的行頭。
「等一下。」
假裝沒看懂他的意思,任他的臂膀懸掛那兒生蜘蛛網,我逕自蹲下又系了一次鞋帶。就當我這個窮酸平民百姓,沒見識也沒常識,更不懂掩耳盜鈴,別來這套吧!
但盧永霖再次讓我見識到無與倫比的耐性,似乎有違我印象中得二五八萬的他。好不容易,耍不出拖拉的把戲的我終于肯動身下樓,同沒有異狀的他來到那輛毀容的凱迪拉克面前。
車尾被拔空的孔洞,顯得既可笑又刺眼,像是指控主人無情的虐待,他還真舍得這樣對付他的車子。我指著問他︰「你那個商標還要不要?我還給你,這樣光禿禿的,好奇怪。」其實早八百年前我就忘了丟去哪兒了。
「不是說過了,反正也裝不回去,你就留著當玩具吧!」他無所謂地替我開了車門。
我還是猶豫了幾秒鐘。真要坐上他的車,跟他出游去?幾時我們有這樣的交情了?
想歸想,盧永霖的半推半拉加上我的遲疑與被動,我終于坐上了車。
他很熱心,沒待我動手,自動要為我系上安全帶。我慌忙搖手,示意他我自己來就好,然後東模西模好不容易拉出了帶子,卻笨手笨腳地扣不上。唉!又重復相親當天他送我回家的窘樣,雙腿萬能的人對交通工具是最沒轍的。
最後,一樣是他技巧熟練地為我系上。
……是無意嗎?他系安全帶的手輕輕刷過我棉質的衣料,不會讓我感到受辱,只讓我覺得困窘。我懷疑隔著衣料的體溫是不是會燙著他,暗暗紅了臉,憎恨自己今天穿的不夠厚。鎮定地道了聲謝,我又斜眼偷瞄他神色自若的側面。他烏黑的眼楮沒讓墨鏡遮著,卻比墨鏡還深奧靈動……我背上升起一股戰栗。
連這種戰栗感覺也同那天一樣!這是第二次了,他會不會……會不會以為我是有心讓他為我服務?甚至給他機會佔我便宜?……
我坐的這個位置有多少女人坐過?……
他又曾經為多少女人系過安全帶?……
……
胡思亂想了一陣子,我有些惱火——他愛怎麼樣關我什麼事?
盧永霖熟練地發動車子,穩穩地上路。看不出他的心里是不是也有過什麼悸動,只有我一個人像白痴一樣,盡在腦海里自導自演。
「盧先生……我們要去哪里?……」我盡量將聲音維持平常。
盧永霖濃密的眉毛皺了皺。也不曉得是為了什麼。最近,好像很少看他載墨鏡了?我略微失神地數著他那剛毅修長的兩道眉。
車在一個十字路口的紅燈前停下。他轉過頭來,臉色是溫和的。
「你平常很少運動,對不對?」他說的理所當然,像在陳述事實而不是詢問。
我反射式點點頭。他該不會帶我去健身房吧?我討厭可怕的肌肉,不論男女。
「去打保齡球,怎麼樣?」他挑著濃眉向我提議。
「啊?呃……好。」我不知不覺地回應,他的笑容讓我全身暖洋洋地,暖的發軟。
奇怪?我怎麼會答應?我最討厭運動的,任何球只要是實體我就打不好。我只會打電玩球,像霹靂彈啦、職棒啦、職籃啦……等等。我懶得出門、懶得流汗、懶得動,就連運動也用打電動,坐著的。
盧永霖揚揚嘴角,逕自將車開進了一家保齡球館。下車時,看著一身整齊的侍者為我開門,我不禁懷疑自己來錯了地方。這里該不會是……汽車旅館吧?我頭皮發麻地猜測。
胡思亂想,算不算是作家的職業病?
後來才曉得,原來這是一家會員制的保齡球俱樂部。那美麗的女領班見到盧永霖,像是見著老朋友,相當熱絡地漾出甜美的笑容,撥撥一頭卷曲的秀發,露出一邊白小巧的耳朵。
「盧先生,兩星期沒見你來了,今天帶了女伴啊?」美麗的女領班朝他眨了眨眼,盡是風情,然後有禮地朝我笑笑,不至于讓我感到受冷落。這是個相當老練的女人。
「這位是凌小姐,我朋友。」盧永霖對著她道,又順手搭上了我的肩膀,轉而對著我︰「這位是Sandy,這家俱樂部的半個老板。」
「你好。」我也回她一個「眾生平等「式的職業水準的微笑,但肩上已經發僵了。他的手像毛蟲在爬,讓我渾身不自在。
「你好,凌小姐。」這位Sandy小姐的臉色微微有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才向盧永霖道︰「我勸你今天不要進去了,岳小姐和林小姐今天都在喔!」
「哦?有影響嗎?」他不當回事的挑挑眉。
「有沒有影響你最清楚。」Sandy將他從頭看到腳,又以同樣的方式掃了我,才搖頭道︰「穿成這樣,讓她們看見了,不知會怎麼想哩!岳小姐還好,林小姐的話……可能有麻煩。」她像是想起了什麼,又補充了一句︰「哦!林先生今天也來了。可能更麻煩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