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可惜鐘家一世英名,全教這姓牛的給毀了,更可嘆鐘公子永遠也不知道這牛總管的真面目。」另一名老者跟著嘆息。
原來他不是鐘公子?
「難道沒人告訴鐘公子嗎?」環秋停下腳步,好奇地問道。
「誰敢說啊?大家伙等著領糧,誰也不敢得罪鐘家的人,要是惹惱了牛總管,等鐘公子前腳一走,誰能保證牛總管不會懷恨在心,對咱們不利?」婦人搖著頭,似乎在怪環秋不懂事。
「照您這麼說,就去告上那牛總管一狀,這鐘公子如果是明理人,他應當能明辨是非,處置那牛總管才是,又何必顧忌這麼多?」環秋疑惑道。
「這你就不知了,牛總管是鐘家常駐在金陵的事業副手,而鐘公子卻久久才來一次,相較起來,牛總管像是這兒的土皇帝,鐘公子遠水救不了近火,大家反倒怕的是那牛總管。要是弄巧成拙,沒把牛總管斗垮,倒霉的就是大家了。」老者無奈地搖頭。
「豈有此理!不過是個狐假虎威的嘍,還敢拿著雞毛當令箭?」環秋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忍不住惡狠狠地瞪了那牛總管一眼。
囂張跋扈的牛總管一向眼鼻朝天,不以正眼瞧人,不巧今天意氣風發之余,掃視人群,無意間對上環秋那雙含怒的殺人眸子,背脊涼了涼。
「唉!算了!誰教咱們有求于人呢?忍一忍也就過去了,起碼有糧可領。」婦人勸著環秋。
「是啊!听說等會鐘公子會到,到時領了糧也見了他,你就不會那麼發火了。這鐘公子實在是個好人,見了就讓人火氣全消。」老者點頭贊道。
一群人跟著點頭微笑。
環秋收回目光,對他們的稱贊有所保留。一個任手下胡作非為卻被蒙在鼓里的大善人,不就跟個耳根子軟的昏君沒兩樣?她等著看這昏君是什麼模樣。
約過半個時辰,環秋站的有些腿酸,終于讓她等到了前呼後擁的鐘家人馬,而也差不多快輪到她領糧了。
鐘家人馬中,站出一位器宇軒昂的偉岸男子,容貌清秀俊雅,沒有環秋以為的昏庸懦弱樣,眾人見到他,崇拜與感激的表情滿滿訴說對他的仰慕。
他就是鐘公子?環秋目不轉楮地凝視他。
祥和寧靜,溫婉斯文,哪像個一方富豪?倒像個書香子弟。環秋對他的成見稍有消褪。
「讓我來。」他自哈腰作揖的牛總管手中接過勺子,親手為排隊的百姓添上米糧。
環秋見他神情誠懇,對這位鐘公子又回復點好感。
「謝謝!謝謝鐘公子!」環秋前頭一個乞丐模樣的男子感激萬分地道謝,捧著糧歡天喜地地離開。
接著是兩手空空的環秋。
近看這位鐘公子,環秋不禁暗暗喝采;真是個卓然出眾的一方之主!風範神采俱是上上之選,可惜駕馭手下的能力似乎有些不足……她放肆而大膽地打量他。
鐘泉流舀了滿滿一勺米,正準備倒入眼前人的容器內,意外發覺對方兩手空空,他尷尬地楞住。
「姑娘需要個瓢盆或麻袋裝米嗎?」
鐘泉流注意到眼前的綠衫貧女兩袖清風,手中毫無可裝米的容器,不經意流露出同情神色;竟有人窮到這般地步?待他的目光接觸到環秋清麗秀美的臉孔,呼吸驟然停頓了一下。然而,環秋評分似的目光令他稍感局促不安。
「好啊!謝謝公子。」她微笑道。
鐘泉流忙差一旁的牛總管找出個可裝米的容器。
牛總管認出了環秋。方才她那殺人般的譴責神色,令他心中大大不快,他站在鐘泉流身後,面露不屑之意,朝她做了個不雅的無聲動作,然後扔給她一個二十寸見方的小麻袋。
狽奴才!好大的膽子!環秋肚里暗罵,微慍地接過來,並不打開袋口。
鐘泉流一勺米停在半空,詫異地不知如何自處。
「姑娘?」他出聲詢問。環秋怒視牛總管,滿臉忿慨;那牛總管丟給環秋一臉輕鄙之色,他的主子卻完全沒瞧見。
「姑娘,你怎麼了?」鐘泉流手持勺子再度出聲。
「算了!」環秋將麻袋往牛總管臉上一甩,冷然道︰「本姑娘不食嗟來食,這糧不領也罷!」她怒氣沖天地轉身要離開。
「站住!臭娘們,給你臉你不要臉!」牛總管怒極,一手揮掉麻袋,忘了主人在一旁,便要上前對付環秋。
「牛總管!住手!」鐘泉流出聲制止後,轉向環秋︰「敢問姑娘,不知牛總管有何得罪之處,還請姑娘明示。」他不明白眼前麗人之怒所為何因,在場眾人也跟著嘩然。
「我說過了,不食嗟來食。既然鐘家人是如此高高在上,又何必紓尊降貴地親自放糧?不過是沽名釣譽,惺惺作態罷了。」環秋下巴一昂。論驕傲,她袁環秋的眼楮便在頭頂上,要跟她比跩?哼!
鐘泉流眉頭緊皺,心中微微不快︰「我鐘家人自認無愧于天地,行于所當行;若是行善亦要被人稱為沽名釣譽,今後還有誰敢行善?」
他大概不知道自己隱約流露出王者俯視天下的優越態度,有點討人厭吧?還好不太嚴重就是。環秋打量他,凜然一笑︰「鐘公子雖稱謙和,難保手下也有相同的胸襟。
在鐘公子跟前,您的手下便是如此猖狂,若是鐘公子一離開,誰能料到您的手下會是何等囂張?」她將矛頭指向牛總管,瞟了他一眼。
一旁的牛總管臉色已難看到了極點,人群中已有人開始叫好。
「這位姑娘,若是手下有怠慢之處,遠望海涵。」鐘泉流一揖。雖然他沒注意到牛總管對她的行為及態度,但也听了他剛才口出惡言,又听到人群叫好聲,心知有內情,趕忙先道歉。
「海涵不敢。」環秋斂首,對他謙恭的態度又起了一分好感。「不論公子本意多美,若是行善美意遭手下扭曲,實在教小女子心生不忍。」
「姑娘之言,鐘某將謹記在心。」鐘泉流心中微微顫動。
「僅供參考,鐘公子听听便罷,其余的請自行琢磨,小女子不便多言。告辭。」
環秋轉身想走。
「姑娘請留步。」鐘泉流急道,「無諭如何,這袋米請收下。」聲音是萬分謙遜。
環秋回過頭來,猶豫了一下,見他誠惶誠恐地雙手奉上米糧,終于笑著點頭,收了下來。
「謝謝!」她誠心地謝道。
「姑娘,在下鐘泉流,不知姑娘如何稱呼?」鐘泉流見她欲離開,忙問道。
「我姓袁,袁環秋。」
她微微點頭示意後,飄然而別,獨留名字飄蕩于風中,教鐘泉流咀嚼再三,牢牢記在心上。
鐘泉流目送伊人離去,神為之奪,沒見到身旁牛總管眼中怨毒的目光,陣陣投射在環秋窈窕的背影。
近日的金陵,注定多事。
***
環秋揉著酸疼的腳,一面想著。
阿清曾約略提過他住在鐘山谷底,怎麼會是這種鬼地方?她找了快一個下午還沒找到一間住屋,恐怕是迷了路。
這鐘山谷底到底有多大?人說宛如迷宮,路雜而難行,荒僻到近乎全無人煙,那阿清何以甘願住在這種地方?難怪無人知曉他的住處正確所在。
痹離之人住的荒僻,倒也可以諒解。
天氣越來越糟了。山問的霧氣並不因為夏季而消褪,反倒盤踞谷底,久久不散。
環秋兩只細瘦的小手交疊在雙臂上撫著,想藉此多得一些溫暖,陰陰細雨卻非常不捧場,越下越猖狂,綿綿雨絲漸漸轉變為豆大的雨點,淋得她渾身濕透。
活該她多事,自找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