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子似乎餓了,找了個靠門的空位坐下。同桌的一人不悅道︰「喂!不要坐在大爺面前礙著大爺的眼。」
瘸子面無慍色,看著隔桌空位。
「滾開!賓開!」另一人跟著呼喝趕人。
環秋皺著眉看他受盡欺侮。
瘸子拿著糧食起身,默默地走開,顯然對這種待遇很習慣。
環秋心里為他不平;真是個連脾氣都沒有的人,是呆還是老實?
他四顧瀏覽,那些同桌有空位的人見了,皆嫌惡地咒瞪他一眼,以防他走過來;
瘸子雖看到了環秋的桌空了好幾個位子,卻視若無睹,識趣地走到牆角,就地坐下,吃著他的食物。
環秋的同情心很少這麼泛濫過,此時卻難以抑制地澎湃起來。她起身趨近他︰「你叫阿清是嗎?」不介意他對自己視若無睹,她誠懇道︰「我那桌有很多空位,要不要到我那坐?」
阿清抬頭望了她一眼,表情渙散無神,不久又低下頭繼續吃他的東西。
近距離與他對視,環秋不禁心頭狂震;好完美的眼眸!好瀟灑的面容!如果去掉那些胡髭,這是個相當英俊的臉孔,這樣的男人竟是個瘸子?她再度為此感到惋惜。
阿清對她的友善淡漠以對,反倒是鄰近桌的一個年輕小伙子巴巴地湊上來︰「哎喲!人家不想理你呢!泵娘,不如我來陪陪你吧!」話氣相當輕浮。
環秋不理會他,仍對阿清道︰「這樣說吧,我請你幫個忙,坐到我那桌去。你也看到了,如果不這樣,我恐怕很難安穩的吃完這頓販,他們似乎都不太喜歡靠近你,就請你照應我一下,替我擋走這些人,可以嗎?」她改以求助的方法。
阿清淡漠地看了看她,凝著眼珠好一會兒,終于默默起身,走到她的桌前。
「哎喲!這位姑娘請得動阿清哩!耙情阿清今天看上了人家大美人?」
輕浮的小伙子見環秋不理他,竟去理會一個瘸子,尖酸地高聲譏諷。
阿清平時沉默寡言,因為長的不差,雖是個瘸子,偶爾也有姑娘向他示好,常招其它男人嫉妒,但阿清心高氣傲,誰也不理會;今天他坐上美人的桌,立刻有人眼紅。
客店里許多人投射過來好奇的眼光,阿清神色自若地低頭吃著。反正他吃的快,吃完就走人,他就幫到這為止;到時她再有什麼麻煩他可就不管了。阿清心想。
環秋也視旁人如無物,只對著他道︰「你知不知道那捆柴不只二十文?其實你可以索到超過一百五十文的價碼。」她實在看不過去了,好心提醒他。
阿清淡淡瞄她一眼,並不領情。
「二十文跟一百五十文有什麼差別?一樣都是過一整天,要多了又沒用,剛好就好。」他首度開了金口,聲音相當低沉而散漫。
環秋愣了一下。「你要是喜歡這樣的日子,那我就無話可說,恕我剛才多言。」
她踫了釘子,也不惱怒,只對這阿清的性子更感好奇——他是看得開還是完全不會算?
「沒關系。」阿清看也不看她,徑自吞嚼著,彷佛粗糙的食物相當美味似的。
「可是,你這樣子怎麼養家活口?不怕餓著了妻兒?」環秋看他年約三十一、二,理當已娶妻生子,而這種生活方式只怕會委屈了妻兒。她皺眉想著。
「一人飽,全家飽,孤家寡人餓不著誰。我沒娶親。」話氣仍然單調冰冷。
喔?這倒奇了,年過三十仍未娶的男人還真不多見,不過,比不上她年過二十仍未嫁來得少見。跟他的瘸腿有關嗎?不會吧?他除了貧窮和瘸腿,相貌不差,人品似乎也不壞,不至于因此娶不到老婆吧?環秋暗忖。
「那你沒打算存些老婆本嗎?這麼攢錢要攢到幾時?等你存夠了,你老婆已經垂垂老矣,等不及你要了。」環秋搖頭,對他的生活態度不表贊同。
「這是我的私事,不勞姑娘費神。」阿清語氣更加冰冷,不知是不是已動了氣。
「好吧!算我多嘴,真是抱歉。」環秋沒什麼誠意地道了歉。阿清不表意見。
「嘿!阿清!你怎麼可以獨佔美人呢?輪我和美人聊聊吧!」剛才那個小伙子索性也坐到他們這桌來了。
環秋微微不滿,也不好趕人。
「這位姑娘不知怎麼稱呼呢?在下齊仰天,你可以叫我一聲齊哥哥,嘻嘻!」小伙子自彈自唱,涎著臉對環秋道。
她忍無可忍地瞪了他一眼。齊仰天不知死活,還動手握上她的柔荑︰「我這輩子還沒見過你這等大美人,今天一定是咱們的大日子,老天安排咱們相識,你說是不是!」惡心到極點的話毫不臉紅地自他口里說出。
「放手?」
環秋怒極,憤憤抽回玉手,凌厲地怒視他,讓他有些膽怯;豈料,阿清竟也抬頭,以極嚴峻的目光掃他一眼,齊仰天似乎聞到血腥味。
「算了?大爺我不玩了。」齊仰天模模鼻子走人。
「他好象很怕你?」環秋看出了端倪。這個阿清究竟是個讓人欺負的料,還是個狠角色?一會兒人欺他,一會兒人怕他,到底他是個怎樣的人?
「欺負人也是有限度的。」阿清喝了口茶,又道︰「超過我的忍耐範圍,就是找死。」他口氣平淡,表情也很平淡,說出的話卻一點也不平淡。
金陵許多人都知道他阿清可欺,是因為他不在乎!但若是欺到他在乎的地方,他就會全力反擊。三年前有不知死活的家伙嘲笑他的瘸腿,令一向好欺負的他火起來,狠狠揍了這人一頓,揍到斷了肋骨、鼻梁,差點出了人命,也嚇得這人再也不敢嘲笑阿清的跛,而金陵人也有好一段時間見到阿清跟見鬼一樣。後來大家漸漸發現,只要不惹到他的痛處,阿清還是很好欺負的,就逐漸恢復了以前的態度,唯獨不敢再嘲笑他的瘸腿,其余的,照欺不誤。
這就是齊仰天只敢說風涼話,眼見阿清面色不對,就乖乖閃一旁去的原因。
旁人也是。他們雖敢驅走阿清,卻不敢靠過來接近與他同桌的環秋,縱然美人令人垂涎。
欺善怕惡,見風轉舵,乃小人生存之要則。
「那麼我最好知道一下你忍耐範圍在哪,免得超越界線,自找死路。」環秋想把氣氛弄輕松點。剛才阿清幫了忙,令她寒如冰雪的心中流過一絲暖意。
「你不需要知道。」阿清吞下最後一口饅頭,放下杯子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
他已經說了太多話了,這不是他的習慣。女人,還是少惹為妙。
環秋看著他的背影,也不挽留。這個阿清的一切,她太有興趣了,盡避她的好奇心一向低,卻被眼前這個瘸子阿清點燃至前所未有的高點。
因為,環秋自剛剛那道嚴峻的目光中,意外地讀出了他應該不會有的東西。
怎麼可能?環秋自問;看似如此卑微的瘸子,為何能在他身上找到幾許唯我獨尊卻內斂含蓄的氣勢,一種極少數人才有的特質王者的特質。
***
環秋對外在事物若是不感興趣,她的態度會如同千年寒冰里的石頭,又冷又硬;
如果相反,她會卯起全身勁,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金陵既有個阿清,她就暫時留了下來。她也不太確定自己的判斷是對是錯,畢竟天生王者極少,她尚且不敢斷言阿清是否為此流。
她打听到阿清以砍柴賣柴維生,偶爾也打些獵物餬口,生活平淡刻苦,性格乖僻,是很平常的樵夫獵戶,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喔!有一點滿奇怪的,那就是沒人知道他住的地方在哪,就這一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