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要出家?’上官君驊驚問。
‘當然不。只是讓家人別來找我的籍口。’蔚雲坦白道。
‘那姑娘日後有何打算?’上官君驊拿著筷子的手微抖。她跟了鐘清流本是意料中的事,為何他的內心卻泛起陣陣不暢快的暗涌?
‘順其自然。’蔚雲避重就輕道。何以他的眼神越來越令她心跳?難道這十幾天的疏遠還不夠降溫嗎?
‘意指……接受鐘公子安排?’他的聲音輕顫。
‘可能……是吧!’蔚雲不敢正視他。他飄逸出塵的形貌,更襯出她的污穢不堪。
上官君驊心里一空。沉默半晌,話鋒一轉,‘記不記得你說過,如果我喜歡你,也應該會喜歡你家小姐?’
‘那是一時玩笑話,你可別當真。’八百年前胡說八道的話,他還記得?蔚雲暗喜。
‘只是玩笑話?我還鄭重考慮了許久呢!’上官君驊微笑。這樣爆炸性的玩笑,想忘也難,他還曾因此決定嗚金收兵,不參加第二次比試了。‘我覺得就算喜歡了你,恐怕也不一定會喜歡你家小姐。’誰曉得這十幾天內,這些嚇死人不償命的玩笑竟在他的心里要命地盤旋,一遍又一遍。
‘你沒見過我家小姐前,話可別說的太滿。’喜歡她?她有沒有听錯?
‘是沒錯!只是,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一瓢之外,就算是玉液瓊漿,亦飲之無味。’說的這麼清楚了,還猜不出來?他喜歡上她了啊!上官君驊在心里道。
‘你是說,你只喜歡喝白開水,不喜歡加味飲料?’蔚雲故意歪曲他的暗示。他永遠是個遙不可及的夢,不要妄想了。
上官君驊差點把筷子咬斷。江南第一才女的婢女,竟然絲毫沒有感染到小姐的氣息,真令他想哭。
他支吾地避開這個哭笑不得的問題。近日對她逐漸昂揚的戀慕,使他原本欲更進一步明示,現在卻暫時被這個奇怪的問題打斷,戲唱不下去了。
★★★
鐘清流披星戴月,連趕一晚上的路,在天亮以前到了蔚雲所住的旅店。
劉蔚雲!劉蔚雲!想不到原來她就是劉蔚雲!他受騙了!
阿倉收到鐘家在蘇州水運據點傳來的消息︰他們放的火燒死了十一人,包括劉知府在內。而失蹤的除了鐘家人和上官公子主僕外,還有個‘隔簾選婿’的主角——劉蔚雲。
接到這個消息,阿倉不敢遲疑,連忙趕去告訴主人。鐘清流乍听之下大為震驚,根本不敢相信,當下便決定回樂水居親自會見傳來消息的手下。
怎麼可能!原本以為抓到的是個小蝦米,沒想到情勢驟轉,雲兒的身分之謎又回到了起點。
他應該高興的。他奪得了夢寐以求的佳人,正合他本意,他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反而有嚴重受騙的感覺。
他早就不在意雲兒的真正身分,正打算疼寵她一輩子,只是這股受騙上當的窩囊氣積壓心里,轉化成越來越深沉的恐懼!原來那無邪的樣貌與天真笑靨之下,藏的是天大的騙局!她自始至終一直在騙他!她是江南第一才女,偏偏裝成迷糊笨拙;她是高貴的官家千金,偏偏假冒卑微的丫環,而近日她所表現出漸漸接納他的態度,恐怕也是假的!
那簾後人又是誰?
好大的騙局!鐘清流竟然害怕了起來。囂張猖狂了這麼多年,第一次知道‘害怕’兩字怎麼寫。他不怕簾後咄咄逼人的假才女,不怕劉蔚雲真才女的身分,只怕她所表現出的一切,全是假的。最怕連接納他的心,也是假的。
好個深沉可怕的女人,根本看不出來!
念頭一轉,又安慰自己︰不!她是真的對他好!不是假的!鐘清流內心在掙扎。
他不顧夜深路難行,縱馬奔馳,恨不得立刻飛到蔚雲身邊,問個清楚。
第五章
相隔一道牆,距離千萬丈。在嚴密監視下的兩人,只能隔著牆嘆息,共賞相思苦。
蔚雲房間的燈火在初更便熄,三更又見。上官君驊注意到投射在外的亮光,心里納閉。
一夜無眠,卿知否?難道卿亦是?
在掙扎許久後,上官君驊放棄入睡。周公根本不想理他,因為他的腦袋里全是雲兒的影子,周公不想跟他下棋,連同他談天也免了。
從何時起,單純的同情憐憫悄悄扭曲了?扭曲成復雜又淒楚的暗戀?那一見難忘的愁容與之前純真爛漫的笑容相較,是怎樣強烈的對比啊!
他真想抹去她令人心痛的糾結眉心,趕走罩在她臉上斧鑿做作的陰郁假笑,撫平她千瘡百孔的內心。他還有這個機會嗎?初次見面時躲她都來不及,怎麼也沒想到短短十幾天後,天地全變了色。
真想見她。念頭一起,上官君驊靜靜開門探出頭去。
沒人!老天保佑!想來是鐘清流的手下守了大半夜見他們挺安分的,就各自休息去了。
好機會!他躡手躡腳敲了敲她亮著微光的房門。一向不欺暗室的他,沒想到竟有膽半夜敲女子的門,這膽量又是從哪來?他自己也不明白。
「你……這麼晚了還沒睡?」蔚雲開了門,見著害她失眠的元凶,嚇了一跳。
上官君驊打了個噤聲手勢,急速閃進門內,唯恐驚動他人。
蔚雲散著發,蒼白倦極的模樣,顯然是已上床躺過,但同樣也未入夢。
「你就在我隔壁,燈熄了又亮,我怎睡得著?」上官君驊平淡的語氣透著古怪。
什麼時候他對她不再稱呼「雲兒姑娘」,不再以「在下」自稱,改以你、我代替?蔚雲終于察覺了這一點點的不同。
「我的燈太亮了,還是我鼾聲太大?」守禮的上官君驊深夜前來,事情肯定不尋常。
「什麼原因令你深夜未寢,輾轉反側?」他無視她的問題,緊迫盯人地問道。
「你怎知道我輾轉反側?」她偷偷在心里臉紅。
「若非如此,你不會熄燈後又點燈。」上官君驊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是他不在的關系?」他酸意十足的問道。
「你說鐘清流嗎?我睡不睡得著又與他何干?」與你才相干!但她沒這個義務對他解釋。「而閣下晚上睡不著又為什麼跑到我這來?」蔚雲語帶責怪。
上官君驊一愣。是啊!他有何資格半夜跑到她房里,用近乎質問的語氣干涉她的起居時間?簡直像個吃醋的丈夫!他汗顏地想。
「是君驊僭越了!」他躬身一揖,「多日不見,關心姑娘之余,有疏禮教,冒犯之處請見諒。」又恢復了有禮的語氣。
蔚雲見他道歉,態度軟化,「其實我也很高興看見你啦!只是目前你我立場尷尬,要是被人看見了,恐怕麻煩不小。這幾天鐘清流究竟對你如何?」這是她最關心的事。
「鐘公子並未為難我。倒是姑娘……」上官君驊欲言又止。
「他對我很好,好的幾乎過了頭。」蔚雲立刻答道。
「而姑娘……覺得鐘公子如何?」你的心已是他的了嗎?上官君驊黯然。
「很好,無可挑剔。」蔚雲淡然笑道。別再問了!她才剛下定決心要忘了他,為什麼他偏又待她這麼溫柔?再問下去,她又要沉淪了。
「你會嫁給他吧?」上官君驊突然問道。
蔚雲心虛地逃避他詢問的視線,轉身坐了下來。這個問題由他問起,尷尬的意味猶勝他人三分。
天有不測風雲。才剛坐定,沒等上官君驊追問,門被粗暴的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