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姐冷哼,「你是哪里來的無理丫頭?那些歌伶怎能跟我相提並論?龍斯才不會瞧她們一眼。」
龍斯眼神流轉,突然說道,「金小姐不認識房小姐了嗎?想當年,我與房小姐可是有白首之約呢。」
一瞧見金小姐霎時丕變的臉色,龍斯的笑便忍不住地開懷起來!
緊接著,一聲暴喝突然響起,卻不是出自金小姐之口,「龍斯,你好生放肆!我的以沫何時與你有了白首之約?」
龍斯張唇看看怒氣沖沖的阮淨月,又看看俯首淺笑的房以沫,心里突然生出歡喜。等了十年,也該是好戲開場了!
龍四爺馬不停蹄地進了龍斯的「茶園」,推開門時上氣不接下氣,驚到了正在更衣的龍斯。
「爹,出了什麼事?」龍斯系著腰帶,看著滿臉大汗的父親。
龍四爺撫著胸口,「那那那——房以沫回來了?」
他點了頭,「回來了。昨個兒在街上剛好遇到了。」
龍四爺上下打量龍斯,「老六,你可要記得,她已經是阮家的媳婦了。」
龍斯輕彎唇角,「我一直記得。」
龍四爺看著龍斯,很想大聲地問他,既然記得,為何十年不提婚娶?既然記得,為何十年不去京城?既然記得,為何十年不肯放下?
他垂首,倒上一杯茶,「爹,你知道房以沫嫁給了怎樣的一個人嗎?」
龍四爺立時噤聲,誰——給老六嚼了舌根?誰敢去給老六嚼舌根?
他將茶杯遞給父親,「方才我才把他看個仔細。當年,她居然要嫁給一個襁褓中的嬰兒,爹,你知道嗎?」
龍四爺的冷汗襲了全身,現在山莊上上下下沒有誰敢招惹這個看起來永遠好脾氣的老六。不知道是不是眾人的錯覺?這個從來莽撞的老六似乎從十年前送去了房以沫便從未動過脾氣。沒有怒,沒有喜,亦沒有悲。這樣的不動聲色反倒讓人生出了不該有的懼怕。怕什麼呢?許是怕他不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也許是怕他的不動聲色不過是掩蓋了天大的恨意。
他笑起來,給自己斟上茶,「爹,你早就知道了吧?早就知道房以沫貪圖榮華富貴嫁給了阮家的少爺?」
龍四爺趕忙飲下杯中的茶水,清了清喉嚨,「老六,那時誰敢去管阮家的事呢?房以沫要嫁,誰管得了呢?」
他笑,看著杯中晃動的茶水,「是了,誰能管得了呢?一切都是她自己願意的。」在她的父親出殯的當天她就穿上了艷紅的嫁衣,這一切都是她自願的。
龍四爺清清嗓,故意試探地問著,「老六,听說剛才金小姐來了?」
龍斯似是看懂了龍四爺的心思流轉,輕笑著安慰,「爹,這十年來我整日忙著讀書,忙著講學,忙著‘洞庭’,哪里來的時間去管那些兒女情長?你也知道,我身邊來來去去的都是些伶人,饒是要娶,娘也不會安心。」
「老六,」龍四爺大著膽子問道,「那金家小姐——」
他嘆氣,看著窗外刺目的艷陽,「爹,你覺得我的學問如何?」
龍四爺冷汗涔涔,「我是個粗人,那讀得懂那勞什子的風花雪月?」
他直視父親,「既然爹讀不懂,你又怎知道那大字不識的金家小姐讀得懂呢?」
龍四爺的頭差一點羞得低到桌下。他也是瞧不上那個作風潑辣蠻橫無理的金小姐。可是,放眼整個落北城,誰家會來給老六說媒?莫說那「梨園」里的一眾歌伶給老六帶來多少流言蜚語,光是這金家小姐,誰敢招惹?誰敢與金家搶男人?
龍斯輕笑,「爹,你瞧得上金小姐嗎?」
龍四爺看著他的笑臉,「我倒是不打緊,老六,你——看得上金家小姐嗎?」
他仍是笑,「天底下所有女子看上我都是我的福氣。如果金家小姐肯嫁,我當然是歡喜的。」
「此話當真?」龍四爺幾乎以為自己耳背了,竟然能從老六嘴里听到這樣的話!
「當真。」龍斯嘆著氣,「爹,我也該娶妻了,不是嗎?」
「是是是,」龍四爺激動地幾乎落淚,「你總算是想通了,你總算是可以放下那可恨的房以沫。」
他垂首,假裝沒有听到爹月兌口而出的字眼,可恨?多麼可恨!懊有多可恨,才會偽裝十年?才會寧願花十年的時間只為布一個局?
思索間,有人輕敲房門,「六少爺,有人在前廳來訪。」
龍四爺偏著頭,猜測著是誰來找老六。老六從來沒有過訪客,怎地房以沫一回來這訪客也到了?
龍斯開了房門,看著通報的門房,「給知府大人奉上好茶,就說龍斯這便到了。」
龍四爺與門房同時睜大了眼楮,他怎知道是知府大人到了?
他負手而立,面色含笑,「從今天開始,咱們‘洞庭’怕是要一天比一天忙碌了。」這一切都是拜房以沫所賜,這一切都是拜無知的阮淨月所賜。
阮淨月,你怎麼敢來?你怎麼敢隨著她來?
落北城現任知府邱子生本是只求穩妥不求權勢的儒生,可,生不逢時啊。就在他接任知府的第二年,龍旗便莫名其妙封了王爺,龍臨山莊霎時成了天下第一莊,連帶著,本來人丁寥落的落北城忽然之間繁華起來,于是,他好像突然之間得了神助,不想在朝堂青史留名都不行了。
也是從那一刻起,他便過起了如履薄冰擔驚受怕的日子。每當朝堂之上有任何風吹草動,他就擔心第一個遭殃的會是自己。早知如此,應該選一個更偏遠的城鎮,一輩子不見皇帝,一輩子不進京城最好。
龍斯剛進前廳,就看著這位已屆不惑之齡的知府大人幾乎是感激涕零地朝他沖了過來,「六少爺,你可要救救我,救救我才成啊。」
龍斯微笑,扶住了有些氣虛的邱子生,「邱大人何出此言啊?咱們落北城人人安居樂業,日漸興盛,邱大人怎會如此慌張?」
邱子生抹去額上的細汗,「六少爺,昨個兒家丁版訴我,你見著阮少爺了。你說這阮少爺怎麼會在這當口來了落北城呢?」
龍斯挑眉,眼里俱是迷惑,「邱大人,龍斯只是一個讀書人,朝堂之事所知甚少。我只知道這阮少爺不過是個十歲的孩童,與朝堂政事有何相干?」
邱子生審視四周,靠在龍斯耳邊,「六少爺,你可知道咱們平康王爺最大的冤家是誰?他突然之間派了兒子過來,莫不是要對咱們不利吧?」
龍斯只是含笑,「邱大人多慮了。」
邱子生沉思良久,才又開了口,「六少爺,莫怪下官多嘴,听說你與阮少爺身邊的房小姐曾是——舊識,要不您去問問——」打量的目光發現龍斯隱去笑意,邱子生下意識閉上了嘴。這龍家如今權勢如天,他小小一個五品官怎麼惹得起?糟,是他說了不該說的話吧?早就听說房以沫當年貪圖富貴離棄了六少爺——
龍斯看著邱子生的臉色乍青乍白,笑意又浮了上來,「邱大人說得是。為了咱們落北城的安定,龍斯是該去拜望一下阮公子。可是,大哥如今身在朝堂,龍斯實在多有不便。」
邱子生抹著汗,「是是是,六爺說的是。可是,可是,阮清明作風一向毒辣,我真是怕這阮公子——」
龍斯接下去說道,「阮清明大人可是現今的內閣首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邱大人怎敢不敬,怎敢不怕呢?饒是我,早也是惶恐不已。」
邱子生似是听出了他話語里暗藏的玄機,「六少爺,您的意思是——」
「龍斯不懂官場,」他笑著垂下頭,「不過是謹遵禮數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