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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族 第38頁

作者︰梁鳳儀

夏童即使真是個天真的小孩,她也是冰雪聰明的。

榮必聰沒有再反抗,他只好答︰「好,陪你。」

結果沒有等到小鳥的父母回巢,卻真正的看到了紅日西沉,把天邊染成彩虹似的繽紛壯麗場面。

榮必聰忽然想,如果一代巨星殞落之日,可以有如這個萬丈光芒遽然引退,依然霞彩四溢,彌漫著所有靜靜觀賞者的整個心,控制著默默仰望者的全神全緒,會是多麼無憾的一個收場。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與榮必聰並排坐在岩石上觀日落的夏童忽然這麼說。

第4節她那美麗的睡房

「你絕頂聰明,當然可以想象得到。」

「我從來不認為自己聰明。」

「為什麼?」

「自認為聰明的人其實最笨。」夏童扮個鬼臉。然後她回一回氣,才繼續說︰「你還是說對了。」

「那麼,告訴我,我在想什麼?」

「你在想炎炎紅日,原本哺育大地,權威極盛,然而,轉眼就已西沉,未免有點可惜。」夏童舉起手來,擺一副很一本正經、宣誓似的嚴肅樣子,繼續說︰「可是,不必怕,只要安然度過了黑夜,又是黎明,又是顯赫的時候了。」

榮必聰大笑。

「你笑什麼?我猜錯了?」

「不是猜錯,而是猜得太簡單,帶一點點江湖術士的味道。」

「原本就是在江湖上胡亂混口飯吃的人嘛。」

「你是麼?」

「誰又不是了?」

「夏童,我現在才知道真有大智若愚這回事,我從你身上看到了。」

「如果凡事隨和的、不計較的、無是非的愚鈍人士,一律冠以大智能人的美名,我也叨叨光,絕不介意。」

「為什麼要如此隨和,因為無所求?」

「不是無求,而是要求很低。凡事量力而為,有一日人做一日事,就這麼簡單。」

「難以置信。」

此話才說出口來,榮必聰與夏童差不多同時說︰「事實往往是令人難以置信的。」

繼而他倆哈哈大笑。

「現在你信了?」夏童問。

「我沒有理由不相信,因為我一直抓不到你有半點不真實的地方。」

夏童吁了長長的一口氣,忽而欲言又止。

榮必聰說︰「為什麼會抓不到漏洞呢?答案只可能有一個,就是根本毫無漏洞。你是個完全真誠的人,這才變得銅皮鐵骨,無懈可擊。」

夏童那雙美麗得有如洋囡囡的大眼楮,不停地眨動,閃爍著水靈靈的光芒。

榮必聰看見了,忽然詫異地問︰「你有話要說?」

「我想說,單為你剛才對我說的那番話,而令自己愛上你,也是不足為奇的。」

「啊,是麼?」

榮必聰隨意地答。

之後,二人無話,直至日落。

有一些驚訝、喜悅、悲哀,都是要經過一小段時光讓領受者慢慢消化掉,才會有正常正確的反應的。

夏童的那句說話之于榮必聰,正正是這個境況。

榮必聰一直沒有作出任何反應。

直至到晚飯之後,他陪著夏童坐在她那美麗的睡房前一系列台階之上,靜听海浪聲,仰觀天際的皓月繁星時,他才說︰「夏童,你是不是真的愛上我?」

夏童把頭仰著,干脆就拿個軟墊放在高一級的台階上,枕下去。

她覺得這樣對著星月講話,比較舒適,比較有信心。

她說︰「在一個特定的時間與一個特定的環境內愛一個人,是很容易真心誠意的。」

說得太坦率。

也實在說得太殘忍了。

兩情若是真誠時,不在于朝朝暮暮,而在于生生世世。

哪兒來這麼多的生生世世。

就算能有很多很多個真心誠意的朝朝暮暮,已經極之難得了。

夏童淡淡然地說︰「此情此景,面對著風花雪月,更添富貴逼人,安康舒泰,要愛上一個人,尤其是像你這麼樣的一個人,又有何難。一個短時間之內的真心誠意是不太值錢的。」

「縱使並非價值連城,也已彌足珍貴,最低限度你感動了,是不是?」

「是的,我感動了。」

夏童坐起身來,細細的凝望榮必聰,再說︰「任何人為我作了如此細意的一切安排,我都感動。任何人能說出剛才你說的那番話,我都感激。

「你知道嗎?事實永遠令人難以置信,故此沒有人會信任我的童真,我的坦誠,我的盡責,我的很低很低很低的起碼的人生與渴求。」

夏童的雙眼分明含淚,只消她一閉上,就會滿溢,流瀉一臉。

她幽幽地說︰「我經常地、長期地備受冤枉。」

夏童終于忍無可忍,閉上了她那雙美麗絕倫的眼楮。

榮必聰伸手為她揩去腮邊的眼淚。

「是的,我明白,被冤枉了,無由傾訴,無法表白,無能澄清的滋味是很難很難很難受。」

重新睜開了眼楮,夏童接觸到的是一張深情而滿是內涵的臉孔。

那個「我明白一切了」的表情,像一雙有魔力的手,輕輕的安撫著夏童心靈最底層的一道創痕,讓剛受到張力而裂開淌血的傷口,得以潤澤,再慢慢地愈合起來。

她開始奇怪為什麼對方有這種出乎意表的神奇力量。

榮必聰所擁有的,似乎比夏童所預計與知曉的還多。

「為什麼?」她不期然地發問。

「你將來會知道。」

「現在你就已明白我的話,為什麼要等將來才讓我去了解你?」夏童問。

「因為我比你聰明之故。」

「我不信。」

「你不信?讓我告訴你,為什麼人們不承認你有童真,因為他們早已被世情污染,滿身的滄桑,依然掙扎在世濤俗浪之中,企圖游上他們心目中的黃金海岸。他們不相信有人肯散發扁舟,不管何時可抵彼岸。

「人們不重視你的坦誠,因為每天每夜,他們不敢面對自己、面對現實。當人人都在企圖收藏自己的弱點,而又同時努力發掘別人的缺憾之際,不可能認為活著的世界再有坦誠相向這回事。

「世人的責任越來越輕,義務越來越少,而需索的回報越來越重,渴求的越來越多。當他們看到有人會不計較物質名譽而埋首苦干,肩承責任時,只可能有一個令他們滿意的解釋,就是這人是空前絕後的虛偽。

「夏童,我是否已經洞悉了你心底的每一個難言的苦衷?」

夏童感動得撲過去,緊緊地擁抱著榮必聰。

可憐的小夏童。

榮必聰一直撫掃著她那頭短發,暖流開始在體內擴散。

如果榮必聰再不把懷中的夏童推開,他一定會有所行動,最低限度會是一個冗長的吻。

筆而,他奮力地輕輕推開她,用雙手緊握著對方的雙臂,以這個姿勢跟對方保持了一個距離。

「夏童,別難過。」

「我可以嗎?」

「當然可以,如果你堅持你的誠意,你對人生不過有一些最低要求,你只願意隨著你的直覺與良知而生活,你就要接受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孤獨,沒有人會是你族類。」

不消說,世界已不可能是歌頌誠意,淡薄名利的世界。

誰打算在世紀末的橫流人欲之中,保持淡素的真我,無疑是倒行逆施。人們甚至不會將之視為怪物,壓根兒只會指責對方太有機心、太有心計、太有城府、太有手段。

榮必聰之所以對夏童說出這番肺腑之言,其實是夏童在很久之前,給過他一句提示。

夏童說︰「事實總是令人難以置信的。」

人們太習慣推測分析假設判斷,而不肯接受表面的很多現象與表現。

榮必聰原本也不例外。

只為夏童的那句話令榮必聰驀然決定,從正面去看她的言行舉止,不作無謂的揣度測試。簡單點說,不去思疑一個孩子撒謊,循著他說的不符合他年齡身份知識的話去發現真相,果然沒有令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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