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游通元選擇了後者。
他說︰「是很有點任重道遠,故此我也戰戰兢兢。」
「游兄的經驗老到,膽識過人,必定勝任愉快。」
「這陣子辦事,跟外國人打交道不容易。他們的心態呢,簡單點說,對我們市場的期望是,又要馬兒好,又要馬兒不吃草。天下哪有這樣的便宜事。」
「對的,什麼三○—,什麼最惠國條款,全是要先行裁抑我們國家的條件勢力,可又舍不得不與我們交往。」
「就是這話了,故而,香港才有這番波動,並不排除他們執著香港,是為了榨取包多海外市場的利益。」
「香港人太把集中點放在本土,他們未曾想到中國市場才是目的物,香港只是釣在魚絲上的餌,大魚為了不肯錯過魚餌,一口咬緊了,便被逼上釣。」
第1節公司的價值與聲望
「我們總有辦法應付吧?」榮必聰問。
「以夷制夷,自古以來都有辦法。」
游通元呷了一口香濃的鐵觀音,想了想,才繼續說︰「這次我帶商務訪問團去英美兩地,目的就是跟他們做大生意。談成功了,他們就知道兩個非常重要之點。
「其一是能與我們合作,他們的前景將如何光明。一紙與中國合資合約所能帶動的利益,夠得上他們幾年的苦苦經營,還因此帶動整間公司的價值與聲望,股東有信心投資,得益是連續性的。
「其二是讓他們清楚了解,若是擾亂了中國的民心官心,所得到的反效果,影響到各項中外合資企業發展,一點好處都沒有。」
難怪說是任重道遠。
「游兄,你必定有把握。」榮必聰說「看來都是為國為民,量力而為。」
然後,想一想,再解釋下去︰「我們的難處實在很多,就為外頭世界用的是雙重標準,美國人可以拿三○一、最優惠國條件跟我們在施行內政上討價還價,要中國追隨他們的政治模式與理想去施政。反過來,我們太過明白地訴說,如果在香港問題上,中英關系弄僵了,對商家不利,這又恐怕被指斥為以商害政,有威脅成分在內,壞了聲望。難處就在于此。」
榮必聰點頭,表示同意。
一般世情莫不如是,在某些情勢之下,有些人是州官,有些人是百姓。看你當時是什麼身份角色,決定你能放火,抑或連點燈都惹人非議。
榮必聰感慨地說︰「很多時,忌憚越多,故障越大,人們往往是知道你有顧慮,才會苦苦相逼。當然,我是有感而發,是愚見拙行,並不理智。」
「榮兄,你大智若愚。」
「過譽了。」
「有句話想老實地問問你。」
「什麼話,我們是沒有什麼話不能說的,是吧!」
「對,此際九七將至,有沒有想過如何進一步地為國為港為民服務?」
這句表面很普通的話,可輕可重,可大可小,不能答得不謹慎。
榮必聰閃電式地把此話過濾之後,很誠懇而慎重地答︰「這個興趣源于責任,隨時都在身上,只是總要做得來才成。」
「榮兄的才具,我們一向非常了解及器重。」
這「我們」兩個字,榮必聰听得很清楚。眾數代表一個群體,或起碼超過一個人,等于說,這句話是由游通元代表一撮人講的。
這一撮人是誰?
游通元不會講的話,榮必聰也不需問。
這種高層的政治游戲,就是這樣玩的。
每個人都曉得把弄玄機。
玄機之所以非有不可,在于有很多時未到時候,不能揭蓋,可是又不可不作部署,于是只能作某種程度上的暗示和透露。
且政治最難纏,瞬息萬變,話講死了,沒有轉寰余地,很不得了。
于是非隱晦不可,又不得不稍露端倪,這就是玄機不能不出現的原因了。
玄機難測,于是听者受者要去模索,從而令傳送玄機者受益,或達到他的目的,而不需要一定兌現承諾。
然而,捉錯玄機的例子可多了。
就說中國民初軍閥割據時代吧,南方的陳濟棠擁有重兵,意欲北上,搶奪更大政權。
野心勃勃之余也不無顧忌,萬一失敗,就得肝腦涂地。那當然不如偏安一隅,做土皇帝,享小江山來得好。
心上十五十六,拿不定主意的人,很自然的會喜歡求神問卜,以壯膽識,陳濟棠當然也不例外。
他就請高道行者指點迷津,對方送他四字真言︰機不可失陳濟棠大喜,機不可失那就很明顯地要快快把握時機,否則失之交臂。
于是以為可以大舉北上,旗開得勝。
結果呢,陳濟棠的手下有將領密謀叛變,把他的空軍實力抽走,一輛輛飛機投向敵陣,終于使他一敗涂地。
原來,「機不可失」的含義在此。
玄機之所以為玄機,簡單一句話,伸縮靈活性大到如一尾滑手的魚,捉住了也會逃月兌。
榮必聰對那些會講玄機的頂尖高級人士,總是小心翼翼的。
榮必聰答游通元︰「朋友們總是瞧得起我,一直給我鼓勵,才有今日的一番成績。」
游通元立即接嘴,說︰「明天應該會更好,你已攀上事業巔峰,可是,山外有山,榮兄對商業以外的領域可有心垂顧?」
榮必聰知道是接觸到談話的核心問題了,他忽然地決定以一個直率的態度去回話,有時應付嚴肅問題,不能回避太多,免生誤解,于是他說︰「我還是性近商業,沒有想到其他。」
「那可惜呀!」
「也不見得。九七前踴躍為港為國的人多,很坦白說,有這個心就好,踫到什麼機緣去盡力是可以的。對未來大位虎視眈眈,刻意求功,那可不一定是好事。」
「榮兄的話畫龍點楮,很見雅量大器,國家需要這樣的人才。」
「我從來都盡力跟祖國走的路線配合,在商務上如何相輔相成,都願意,都積極。」
榮必聰的意思很明顯了,要他加入政治圈內,為九七年英國人退出香港後掌權而作部署,他不打算干。
環繞在榮必聰身邊有太多龍爭虎斗的個案,都在為九七之後的政治前景部署,實行各走各的門路。報刊暗示的以及當今政壇的所謂內幕消息,示意著將來可能躍登龍門的那幾個熱門人物,傳說背後都有北京形形色色的後台,看誰走對了路子,叩準了門,就能穩操勝券。
他榮必聰從來沒有在這方面稍思染指。
今日,無論游通元是代表個人,向榮必聰發表意見,抑或背後有一撮人指使,榮必聰的答案都是如此決斷和清楚的。
他對政治不會直接參與。
除了性近與否的問題之外,最重要是他有一個強烈的信念。
榮必聰對所有人生極嚴肅的事,都認為是自動自覺的本分,不應該耍手段,用心機去巧取豪奪。
他心目中認為生命中最莊嚴聖潔的事,就是對民族、對國家、對骨肉和對摯愛女人的感情,以及通過這些感情帶動的相應行動。
榮必聰有生以來從未耍過手段去獲得一段愛情,愛情對他是在無條件之下產生的互相敬重。同樣,愛民族愛國家愛家鄉,從而出心出力作貢獻,也不應以回報作為大前題,只可以將回報視如連鎖的一個可能副作用。
他從來都不曾在嚴肅問題上讓過步。
為了這重堅定不移的信仰,他寧可遠離那些政治游戲,避免跟志在權位的人發生對己無益,對祖國對香港有害的矛盾與沖突。他完全願意在商業,亦即是經濟效益上作出他無言而踏實的貢獻。
「榮兄這番話很有意義,你隨時有什麼特別意見,請讓我知道,或可稍盡綿力,作出一些令你滿意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