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三個孩子如此,他們的母親在孩子末出生之前都有一樣的表現。
榮必聰一念至此,立即一怔。
他望住了夏童,一個模糊而漸變清晰的影像呈現眼前。
夏童像一個人,這個人是誰?
「來,我們是不是要跳舞了?」夏童一邊問,一邊已經站了起來。
「對的。」榮必聰的思路被打斷了,只好站起來。走入舞池,音樂是興奮的。也不待榮必聰反應,夏童就管自投入每一個音符之內,擺動著她的腰肢,揮舞著雙手,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跳躍,都是一種難以形容的美妙絕倫的身體語言,看在榮必聰眼內,似見霓裳羽衣曲。
他看呆了。
也不知是不是心情開朗的關系,榮必聰也活潑起來,他很少很少跳舞跳得如此起勁。
五顏六色的燈光映射到榮必聰臉上,特別的青春,不像個財閥,像個偷得浮生半日閑的打工仔,忘卻了責任與職務,帶著個女同事翻天覆地地玩樂起來。
當音樂由快節奏轉變為另一支慢狐步曲之後,榮必聰把夏童輕輕擁在懷內,稍稍歇息著。
榮必聰在夏童的耳畔說︰「你的舞跳得好棒。」
夏童望一望他,然後閉上眼楮,說︰「別說話,我們好好地享受音樂,享受舞蹈。」
第二卷
第10節舍不得不看她
夏童那副完全投入的模樣,令人迷醉。
榮必聰瞪著眼,舍不得不看她。
一整晚,他們玩到差不多凌晨一時。
然後夏童回到座位上,伸一伸懶腰,說︰「晚了,我們回去睡吧!」
榮必聰看看手表,的確是睡覺時候。
他結了賬,夏童跟他道了晚安。
可是,睡在床上的他,竟然仍一直睜著眼楮,睡不著。
他似乎仍看到夏童的臉。
那副專注的表情,是親切而熟諳的。
為什麼?
榮必聰想,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吧!他才是第一次跟夏童這樣接觸。
榮必聰點燃了一支香煙,吸了一口,然後把香煙輕輕地在手臂上燙,整個人就因微痛而顫動一下。
這證明了不是夢境,是真實。
夏童那個表情之所以親切,一定是來自記憶,而不是夢幻。
記憶?
那就是代表往事。
往事當然是既遙遠又清晰。
他首先從前些日子推想,出現在腦海內的不再是夏童,而是山明水秀環境之內的一個少女。
那是郭慧文。
當年,從重病之中慢慢康復過來,腦子再活動起來時,他首先就看到一張年輕美麗的臉。郭慧文非常專注地替他煎藥,捧到他面前,說︰「榮先生,你要吃藥。」
然後扶起他,讓他坐在床上,把一碗藥遞給他。
「很苦呀!可是,不怕,喝下了,很快就康復,信我。」
榮必聰也就乖乖听話地把藥喝下了。
當他喝光了那碗藥,抬起頭來,看到了郭慧文那副完全投入在照顧他的神情之時,他心上有一份難以言喻的舒暢安全感覺。
有一個意念非常強烈地在榮必聰腦海內閃動,發出了火花,他感覺到眼前人不會出賣自己。
這對榮必聰太重要了。
他是剛剛被莊經世出賣,受著重重苦難之後,第一次對接觸自己的人生了信心的。
對方的眼神與表情令榮必聰看到了人生有新的希望,他相信有人會不計較回報地去服侍他照顧他關心他愛護他。
這個信念與感覺實實在在太好,太深刻了。
榮必聰沉醉在回憶之中,腦海里交替地浮現著一些不同背景的畫面與臉龐。
那麼,肯定除郭慧文之外,還有另一張可愛可親可信的俏臉,是莊鈺茹無疑。
也是當年,在美國紐約的貧民區房子內的飯台旁,莊鈺茹將一把長發束在腦後,幾綹散發松垂在耳鬢,被汗水緊貼于臉上,一副辛勞模樣。她在哄著未滿周歲的長女榮宇吃飯。
喂孩子一餐飯所需要的精力,教莊鈺茹累透了,她要以雙手撐著台面才能站直腰,也許是因為她大了肚子,身體的負荷不輕吧!
莊鈺茹忙碌在打點著孩子與丈夫的那頓其實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晚餐,那份忙碌卻令人以為她在干著一件非常嚴謹的大事。
榮必聰是感動的,他才在莊鈺萍的忘情絕義中慢慢蘇醒復原過來,就承接到莊鈺茹那專心一致的純情摯愛,無法不額外地感動。
同樣,兩個女人都在他接受了一次沉重的打擊之後出現,以一種絕對專注的態度,全心全意地向他做出整體奉獻,令他拾回了做人的信念。
于是她們那絕無異志、誓不回頭的決絕與投入表情,就如—個烙印,長存于心。
冰慧文與莊鈺茹最令他難忘的表情與眼神凝聚成一個臉龐,不自覺地經常出現在榮必聰腦海之內,令他戀戀不舍。
經過了這一陣的回憶,榮必聰驀地知道夏童是誰。
她是郭慧文與莊鈺茹的一個混合影像。換言之,他在夏童身上既看到郭慧文,也看到莊鈺茹,然後在她兩人之外,還有另—個屬于今天的新鮮影像,仍非常有效地令他覺得安全暢快,兼可信賴。
這感覺來自今日榮必聰的下屬身上,其實更不簡單。
因為商場如戰場,勞資關系是應該互相利用、配合和計較的。榮必聰從來都不介意跟他做事的人要回他應得的報酬,甚至貪婪地企圖多得一點。他習慣看到對方謀算自己的嘴臉。
從沒有一個像夏童這般純真得不可想象的人,為他榮必聰做過事。
他駭異,更多的是迷惘。
終于找到了夏童的魅力所在,卻仍未能解釋為什麼這女子會發揮這重對榮必聰來說,屬于不可抗拒的吸引力。
榮必聰差不多整晚失眠。
翌日,他乘早班飛機回香港去。
不能久留,否則會破壞了很多商務約會,牽一發而動全身,影響很大。
他在電話里告知夏童,說︰「我這就要到機場去。」
「不送你了,祝你一路順風。」
對方竟然這樣說。
榮必聰當然失望,可是全無辦法。
他多麼想再見夏童一面,嘗試再好好地望她一眼,在光天化日之下,看是不是還會有那種在晚間才出現的心頭牽動。
偏就是夏童不給他這個機會。
當然,榮必聰習慣爭取,他在飛機未降下啟德機場之前,已經寫好了字條,一踏進座駕去,就交給秘書,說︰「給潘先生的。」
字條上寫道︰「有公事須與夏童商議,請囑她待西安的公事告一段落,盡快回港。」
這「盡快回港」四字的力量應該等于十二道金牌,換了別個職員,怕在翌日已經出現在榮氏主席室的大門外,等待訓示。
可是,夏童沒有立即報告。
非但沒有回港,且也不在西安,秘書說她飛到內蒙、西藏那邊去公干,一個禮拜後才會回港。
對于這個答復,無疑是令榮必聰不滿的。
潘天生就曾問他︰「夏童一個禮拜後才回來,不會影響什麼大事吧?」
叫榮必聰怎麼答呢?
他只好說︰「沒有非即日解決不可的事,但,這姓夏的也真奇怪,很有點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味道,是不是?」
潘天生一听老板的口氣不妥當,立即知道要如何處理。
苞在這等超級財閥身邊多年,經驗老到,絕不需要老板發起脾氣或拉下臉來,才曉得如何平息干戈。只听一兩句話的口氣不對,就會馬上處理。
筆此,潘天生連夜把電話接到內蒙去,給夏童說︰「你跑去住在蒙古包很樂而忘返了,是不是?需不需要十二道金牌才能把你召回港來?榮總有事找你。」
夏童的語氣一點不焦急,說︰「我在這兒也是替榮家辦事,對不對?我告訴你,若果我這西北區的大型商業計劃辦得成功,榮總根本就恨不得我長期住進蒙古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