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個不顧一切往前沖,要造就自己成為企業紅星的功利主義者?可是,她表現得絕對瀟灑,瀟灑得認為她是斤斤計較的人,都會頓變小氣與猥瑣。
她這樣子苦干,不問目的,只講耕耘,令人不可置信。
是一個絕對有時代氣息、能干活潑的難得女子,與榮必聰曾愛過的兩個女人截然不同。那種赤手空拳在太陽下拼搏的勇氣與骨氣,別饒韻味。對榮必聰而言,感覺是新鮮的。
榮必聰不能自制地承認他對夏童關注起來。
他說︰「你就全不休息嗎?」
「怎麼會,」夏童說,那表情跟向榮必聰吐一吐舌頭,表示極端俏皮差不多,「我不只能吃,還很能睡呢!」
然後,夏童又微微俯身向著榮必聰,問︰「你最高記錄能睡多久?」
榮必聰想一想,答︰「十小時吧!」
夏童哈哈大笑,再說︰「你猜我最高記錄能昏睡多少小時?」
榮必聰像陪著一個大孩子玩樂說話,這種體驗,他從來沒有過,他覺得輕松愉快。
一直以來,在他面前出現的所有人物,連他的三個兒女在內,都過分嚴肅,必恭必敬地把他們的難題攤在自己面前,令接觸交往的氣氛凝重,一天二十四小時,都似風雨欲來的模樣,叫他覺得沉重。
榮必聰不是不曾如此輕快地生活過,可是,那種無憂無慮的坦蕩心情,已遙遠得依稀難覓。如今,他是重新地享受著。
榮必聰很認真地想了想,才答「我看你能睡十二小時。」
「錯!」夏童得意地用手指向榮必聰一指,這個動作以及這句話,對榮必聰是大發現,他竟不知道有人會在他面前這樣對他,這樣說他。
她毫無顧忌地說他錯了。
然後,她解釋︰「將你的答案乘以四,才是正確答案。」
「什麼?」榮必聰叫起來,「你能睡四十八小時?」
「不信?」
「難以置信。」
「很多事實都難以置信。」夏童說這句話時是不經心的。惟其如此,震撼力更大,「我告訴你,那一次在一個極大的業務計劃完成之後,我的心態活月兌月兌像個無憾而終的人,溘然長睡,當然,最終我還是自動自覺地醒過來了。」
如此一個漂亮而可愛的童話中人,令榮必聰差一點點就忍不住要開玩笑說︰「原來不是有個白馬王子吻醒了睡公主。」
代表了這句話的,是榮必聰凝望夏童的眼神變得額外溫柔。
當然,他自己並沒有覺察到。
「你沒有失眠的經驗嗎?」榮必聰問。
「失眠?」夏童睜圓眼楮問,「那是什麼?還屬于世紀末的大都會現象嗎?過時了吧!」
榮必聰沒法子不笑出聲來了。他又問︰「除了休息,你就不娛樂了?」
「那怎麼成,快快辛苦工作就是為了工作完成之後能好好玩樂。」
這不是孩子的心態與說話嗎?
「你也很能玩?」
「對,入水能游,出水能跳,還會唱歌。你能嗎?」
沒有人會如此間榮必聰。
「還可以。」他笑著答。
「對呀!你才五十歲出頭,對不對?既有大魄力做事,就一定有精力去玩。」
榮必聰試用著夏童那個一遇上了要講認真事,就微微俯身向前的姿態,再對夏童說︰「你今天的工作做完了沒有?」
「做完了。」夏童開心地答,「如果你沒有額外的囑咐,我們今晚就可以去玩了。」
夏童一臉的輕松與期望,忽而又變了個模樣,帶著奇異的眼光,稍稍皺一皺眉頭,問榮必聰︰「你並不玩樂的,是不是?」夏童再想一想,又說,「問得正確一點是,你是不是不跟下屬玩在一起的?」
真沒想到有人會如此發問,榮必聰一時間不知如何反應。
他隨即在心上先答復自己,對待下屬,更應平易親切,排除不與他們為伍為樂的觀念是合理合情的。
再下來這兒是西安,沒有了香港的環境拘束,做一些額外的、不常見的事兒,似乎領了心理通行證,沒有什麼不可以。
這兩個原因足夠叫榮必聰趕快在想到第三個理由之前,決定跟夏童一起玩樂去。
于是他微笑著答︰「難得輕松,何況在聆听了你這麼多公事上的好消息之後,值得慶祝,有你關顧一切,我還要擔心些什麼呢!」
「好,好,與民同樂,這樣玩得高興。」夏童說。
然後她站起來,迫不及待地要離開餐廳。
榮必聰問︰「我們到哪兒去?」
「西安的夜生活能有多少花樣呢?我們上他們的歌舞廳,唱歌跳舞去。」
說罷,一甩短發,就領頭走了。
榮必聰服服帖帖地跟在後面。
此刻,他無法想到一個拒絕與民同樂的理由。
夏童實實在在吸引著他。
而且,夏童的魅力在于消除榮必聰對女人魅力的戒備。
這重功力毫不簡單。
事實上,今時今日處于現在地位,已有一個無形的網把榮必聰罩起來,教他在很多事情上自然拘謹起來,逼得放棄一個人,或者說一個男人的天生性情、權益與理想。
譬如說,他對女人,絕不可以輕舉妄動。
他要防御對方利用先天賦與及後天的條件去掣肘自己,也要設防自己有什麼行動與意願會為自己帶來不可預測的損失。
後者尤其重要,因為時至今日,他差不多對所有的損失都承擔得起時,就更要慎防有失。
人們以為有錢人不用怕盜賊,財物損失對于他們無傷大雅,那是絕對錯誤的觀念。
惟其是富戶,才要照顧家屬安全,公司遍設防盜電眼。
夜不閉戶者,是家無余財之人,偷無可偷之下,防盜實屬多此一舉。
半生以來,令榮必聰專情于他的兩個女人,不只為了對她們的確有主觀上的真情摯愛,也為有客觀上的,他自動對其他女人設防。
無人有本事沖破那張緊緊罩著榮必聰的網。
偶然興致的逢場作戲之舉,不單不成氣候,反而產生假象,令榮必聰以為他不會對異性再有情懷牽動的一刻。
不要以為男人是分不開來的家伙。有能力分得開與不必堅持將靈欲分家是兩回事。
夏童的出現,在榮必聰的感覺上產生了不同效果。
她有本事令榮必聰不懷疑她的種種吸引有特殊動機。
她也有本事令榮必聰覺得喜歡這麼一個女子是天公地道、順理成章的事,無須克制自己,也克制不來的。
她更有本事令榮必聰覺得稍有對她起了疑心,就會自慚是小人戚戚之舉。
于是,拒絕夏童的要求,變成有點不近人情。
榮必聰坐到那幽暗的歌舞廳一角內,覺得無比新鮮與從容。
「這是年輕人的玩意兒。」他說。
「你並不年老。」夏童呷了一口冰凍檸檬茶,很自然地回答,「我們的國家領導人都在八十高齡。」
「多謝你的鼓勵。從這個角度看,我仍在少年十五二十時。」
「哈哈,不得了,那我是什麼?」
「天才神童。」
榮必聰從沒有想到會有這樣子的對白,跟一個女性下屬。
「你會不會唱歌?」夏童問,在翻那本點唱歌譜。
「不。」
「是不會,還是不肯?」
此女子如斯地窮追猛打。
出奇地,榮必聰還是乖乖地答︰「既不會,也不肯。」
「好。」夏童點頭,「那麼,我們跳舞,你肯定會跳舞的,是吧?」
榮必聰笑起來。
「你為什麼忽然笑了?」對方問。
「因為我忽然覺得開心。」
榮必聰這句話是假的,他其實在笑夏童,活月兌月兌像小孩般,對玩樂,志在必得。
榮坤、榮宇、榮宙三個小時候都是那副樣子,拉著父親陪他們下棋,榮必聰不愛下棋,他們便建議玩大富翁,榮必聰認為這玩意兒沒有趣了,他們又變個法子玩些別的,總之一定要霸住了父親的精神心機時間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