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頭也不回地就踩著三英寸高跟鞋,婀娜娉婷地與榮必聰走下草地去,從港督夫人手上接過了那個金禧大獎杯。
對于莊鈺茹的這個態度,榮必聰無法不接受,不認同,不默許。
他的確欠了莊鈺茹。
當然,榮必聰也欠郭慧文。
分別在于郭慧文一直沒有要求,一直肯讓步,一直願意相安無事,于是就只好由著她在金屋之中過她另一種富貴生活了。
物質上,郭慧文一點不缺;精神上,她是有遺憾的。
從小,榮坤在學校的成績表上就不準填父親的名字。
懇親會、家長日、周年運動會等等,出席的只有郭慧文。
童言無忌,榮坤曾不知多少次被小同學問起︰「榮坤,你的父親是不是死了?」
只這麼一說,榮坤就會發很大很大的脾氣,她甚至會忍不住出手打小同學兩巴掌,犯下嚴重的校規,受重重的罰。
老師們都老實不客氣地對郭慧文說︰「榮坤很聰明,但有點心態不平衡,孩子對自己沒有、別人都擁有、都能炫耀的東西,總是更渴望得到的。這方面的遺憾,為她帶來的影響,你要稍加注意。」
榮坤從小到大的心理病,其實也反過來影響了她的母親。因此,郭慧文對榮必聰也不算是絕對無求,並非絕對安分,絕對知足。
她一直奢望榮坤能名正言順地成為榮家的女兒,向世界宣布這項榮耀。
可惜,至死,她都不能如願。
榮必聰夾在兩個女人、兩重恩義之間,無法協調,無能把握。
對他而言,天下間最難應付的是女人,最難糾纏的是愛情,最難解決的是恩怨。
這是榮必聰的想法。人的想法,必淵源于個人遭遇。
當榮必聰目送著相處了三十年的妻子莊鈺茹離開人間的同時,他做夢也不曾想過,有另一位妙齡少婦,就在他榮家巨宅的天台上哭泣著,為她認定不可解決的人生大事,動了輕生的念頭。
颯颯寒風從四方八面吹來,並沒有吹醒少婦混淆不清的思路。
她一邊飲泣著,一邊撫模著自己的月復部,喃喃自語道︰「孩子,我原以為今夜你會看到天上的星星,可是,沒有星星,原來今夜沒有星星,那麼,媽媽就帶你摘星去。對不起,孩子,媽媽再不能等待明天了,請原諒我吧!」
第9節宛如一根輕盈的羽毛
說罷,少婦就攀上圍牆,站在天台的石築欄桿上,她閉上了眼楮,根本不敢往下望。
她知道只要她心上一驚,就會下不了躍下去的決心。
再活下去,難題仍然會卡在那里。她已經想盡了辦法,甚至在昨天,她差不多是匍匐在地上,向榮必聰懇求矜憐。可是,這一次,她最終失敗了,他再不肯承擔她、負責她、保護她了。
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除了死,並無別的辦法了。
求死,對她來說,比求生容易。
只要向前踏進一步,就什麼都解決了。
她曾經對榮必聰說了︰「我已懷孕。」
可是,榮必聰依然無動于衷。
向榮必聰求援是最後的一個可以挽救自己的門路,直至肯定姓榮的再不買賬時,她才完完全全地絕望。
從那一刻起,她亦知道死期將至。
她覺得沒有第二個選擇。
人世間是冷酷的,只要自己的棋子走錯一步,就會滿盤皆落索,欲救無從。
所以,不如歸去。
她夢囈般又說︰「別怕,孩子,只消媽媽倒吸一口氣,一陣子的劇痛不會對你造成騷擾,別怕,媽媽陪著你,帶你去尋星摘星去。」
說罷,她飛身而下。
在黑夜里,少婦穿的那件白衣,宛如一根輕盈的羽毛慢慢地從高空飄下。
榮府剎那間亂成一片。
除了榮必聰仍然保持極度鎮定之外,其余人等,包括榮宇與榮宙兩姊弟,以及一應婢僕,都嚇得魂不附體。
尤其是在榮府住宿的榮必聰特別行政助理戚繼勛。
他像榮府內的第三個死人,坐在偏廳內,一動也不動。
到底姜是老的辣。
榮必聰囑咐他的兒子榮宙說︰「你負責打理母親的身後事,明天發喪。棺木老早已經挑定,就通知殯儀館擇個吉日舉殯下葬吧。」
榮宙不住地點頭。
榮必聰又說︰「別給你外祖父搖電話了,他老人家想早已睡了。莊園那兒,待到天明再知會吧!」
榮宙應命而去。
「爸爸,我該做些什麼?」榮宇問。
「你去安撫榮府內的各人,同時,鄭重囑咐他們,誰也不可以亂說話,不可向任何人等提及戚太太在這兒跳樓自殺的消息。」
榮宇急道︰「可是,爸爸……」
「我的話你听清楚了沒有?」榮必聰相當的疾言厲色。
榮宇答︰「听清楚了。」
「听清楚就好,這兒沒有你的事了。我已報警,警方很快就會來到,由我去應付他們。」
才說過這話,就听到榮府外有汽車聲,榮必聰趕忙走出去。
門口停著一輛AM字樣的日本汽車,那是本城政府署長級高官座駕的標準車牌。
除了AM日本車之外,還有一輛沒有閃亮車頂訊號燈的救護車,以及另外一輛警車。
救護人員火速地把少婦的尸體移上救護車,立即開出榮府。
在救護車開出之後,榮府的大門隨即關上。
其中一位記錄現場情況的警司羅一山,走到榮必聰以及那位自AM車走下來的高官霍志光的跟前去報告。
「是當場斃命的。」
霍志光點頭,囑咐道︰「千萬別讓新聞記者知道,你關照了公關部門沒有?萬一有什麼風聲走漏的話,要預備一套應付傳媒的說法,千萬別把榮先生與榮府牽涉在內。」
「是的。」警官恭謹地答應著。
「醫院方面,你打過招呼了嗎?」
「已經關照了,反正人已斷氣,一到,就送殮房去,會好好地避開傳媒耳目。事實上,剛有一樁車禍,我們會努力引導候在警局與醫院的記者去采訪那則新聞,聲東擊西,掩入耳目。」
「好,你看著辦吧!有什麼特別消息,隨時給我報告。」
「知道了。」說罷,警司羅一山就引退了。
「霍兄,我們進去談談,好不好?」榮必聰把霍志光引入他的書室。
這是榮必聰相當私人的地方,僕人除了進來打掃之外,就是莊鈺茹與榮家的兩個孩子,在沒有榮必聰的同意或邀請下,他們都不會隨便模進來。
書室並沒有什麼秘密,只是榮必聰需要一個純屬于自己的天地,去思考很多問題。很多時,遇到商業上有重大的疑慮,榮必聰把自己關進去一整夜,重新亮相人前時,就已經想到了解決的辦法。
傳聞這個擺設簡單而隆重的書室,是經過出名的風水先生為榮必聰擺過座位的。故而,一坐到書室去,就能頭腦精靈,思想敏捷,沒有什麼難題會難倒榮必聰,早晚會被他克服。
他在商場上無疑是斗智的能手。
在書室的一角,擺放了一個酒櫃,珍藏著各式美酒,連「路易十三」也只不過是櫃內最不起眼、最不受重視的美酒。
榮必聰把酒遞給霍志光,說︰「這種X○已經在市場上絕跡多年,是二十年前的產品,珍藏至今,比現在的所謂X○要醇很多倍。」
霍志光接過,呷了一口,差不多不忍心這就把酒吞下肚子里。
一種濃郁的香醇感覺,使他願意讓那口酒留在口腔內。
這才是名副其實的齒頰留香。
「敬你,霍兄,這回真是給你添麻煩了。」榮必聰說。
就在八七年時,霍志光在期貨市場內受重創,差一點就要身敗名裂。
他實在沒法子有錢去償還經紀行的債務,新的客戶可以悶聲不響地就溜走,讓經紀背起那個包袱,可是霍志光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