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反對?」
「那麼,回來助我一臂之力。」
榮必聰沒有即時作答,他略為沉默,靜觀其變。
「我的意思是香港的情勢越來越壞,我很需要有人在外頭親自替我管理所有的投資,單靠外人不行。」
這就是說保羅威頓的表現仍未能令莊經世滿意。其實,榮必聰很能透視莊經世的心意,這完全是勞資雙方的典型關系,在沒有其他可靠人選幫他時,他只有信用保羅,否則,當然省掉那筆可觀的佣金為上算。
榮必聰忽然有一個念頭深深烙印在腦海里,千萬不要再做職員,必須出人頭地,爭取當老板才是正經。只有大權在握,才不會受制于人。
就算所管轄的公司規模小,依然是一言堂,只會取代人家,不會被別人取代。
堡字不出頭,打誰的工也還是一樣結果。即使老板是岳父是父親,亦不會例外。
于是榮必聰說︰「我是比較奢求與妄想的,在美獲得的商場經驗與積蓄,我準備帶回香港去,作為自己創業的基礎,再不打算托庇于人了。」
「連我也算是外人?」
「在商場上,自己之外的人都是外人,對不對?」
莊經世點頭,沉默了一會,說︰「我想鈺茹選對了對象,你是有前途的。」
有才華,具自信,又夠胸襟的人,何必再為人做馬牛,當然是自行創業為高。
莊經世的紐約之行,無疑是化解了翁婿之間的宿怨。在香港時局動蕩的那年頭,莊經世發覺身邊能幫助自己發展事業、穩定大局的竟無一人,反而是有過嫌隙的榮必聰沒有乘他陣腳稍亂之際,給他百上加斤,因而令他不能不感動了。
人很奇怪,到了某個階段有某件事發生了,就會牽引出感情上的離合。
商家人尤其看重錢,肯在金錢上頭放誰一馬,就是最實惠最能打動人心的。
榮必聰在商言商、大公無私的行動,換回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好結果。
最低限度他也為妻子莊鈺茹做了一件遂她心願的事,打破了跟莊家的僵局。
這情勢使榮必聰的歸航決定更刻不容緩,他知道這次回去是時候了。
本身有了商場歷練,過往的瑕疵已是事過境遷,而且在亂紛紛的商情政局情勢下,根本沒有人再會輕重倒置,注意起無關痛癢的一些舊事來。何況,莊經世本人對榮必聰的身份認可了,也就等于前嫌盡釋,連那些因商業利益而不敢開罪莊氏家族的人,對榮必聰也沒有顧忌了。
榮必聰認為此時正值天時地利人和,理應買棹回航去。
莊鈺茹是嫁雞隨雞,她只閑閑地問了丈夫一句︰「你選這個香港有危機的時刻回航,是否太冒險了?人人都打算走出來。」
榮必聰答︰「戲院如果鬧火警,拼命往外沖,以為可以逃命的人一定被擠得透不過氣來,窒息而死,或被人互相踐踏蹂躪而亡。只有冷靜地等待消防隊開到的人,才有逃出生天的希望,說不定根本是虛報火警,還能趁機在地上撿到一些逃命人匆忙間遺留下來的貴重物品呢!版訴你,有危才有機,千載難逢,萬勿錯過。」
榮必聰就是這樣,在六七年香港鬧暴動期間,逆水行舟,結果撿到很大的便宜,由此而起家。
在地產與股票上先行發跡,然後一直借助香港近三十年來的若干次危機。他抱緊了與本城共存共榮,唇齒相依的宗旨從商,可以想象到他今日累積的財富有多少。
遠的且不去說它了,只在八七年全球股災之後,他收購了若干間財務受影響的上市公司控股權,再在八九年六四事件之後,積極在海南島與上海購入地皮,開始計劃發展。這兩個危機所帶給他的財富已是天文數字。
然而,富貴雙全又如何,他生命中仍有極大的遺憾。
平生的摯愛,由兩段深恩厚義所編織而成,沖突、矛盾、悲苦、為難亦由此起。話說榮必聰回港發跡之後,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把郭慧文父女尋到,申請他們來港。
榮必聰不但找回了郭慧文,出乎意料之外,慧文已經育有一女。那女孩子跟榮必聰見面時已經六歲,不消辨正她是誰的骨肉,只一張吹彈得破的隻果臉,其實都比父母漂亮。還有那雙閃爍著信心光芒、凝視著人就好像能看到對方心事似的眼神,跟榮必聰是太相象了,任何人都看得出來,女孩的父親應該是誰。
筆而,當榮必聰回廣州鄉間去,打算親自迎接郭慧文父女而看到了小女孩時,他錯愕得張著嘴巴緊張地對慧文說︰「我並不知道你為我生下了女兒。」
慧文感動開心得撲進榮必聰的懷抱里,她說︰「聰,你承認她就好。」
「我怎麼會不承認她呢!可是,慧文,對不起,我……」
「我們分別時說過,此生此世,我們之間不需要講‘對不起’這句話,記得嗎?」
就這樣,郭慧文祖孫三人一直無名無分,但卻安居樂業地跟在榮必聰身邊,在香港生活。
當榮必聰成為本港有數的富豪之後,他曾經興起過把郭慧文名分公開的念頭,可是,沒有得到莊鈺茹的答允。
這其間有著太多牽絲拉藤的錯綜關系。一次,當榮必聰向莊鈺茹稍微提出這個意念時,莊鈺茹就很堅定而平和地對丈夫說︰「聰,我從來沒有向你提起在我跟你去美國前,曾與莊鈺萍有過的一席話,是不是?」
「是。」
「好,現在便給你說說這個在我們愛情故事里的小插曲。
「當我決定離開莊園的那個晚上,我姐姐來叩我的門。
「她坐在床沿,一邊看我收拾細軟,一邊對我說話。她問︰」‘妹妹,人棄我取之物,怎值得你如此沖動,何不三思而後行?’「我答︰」‘姐姐,各人的眼光不同,福分迥異,如果我們姊妹同心,都挑同一位的人選的話,麻煩更大了,是嗎?’「鈺萍微笑,伸手撥弄著她那頭烏光水滑的黑發,道︰」‘天下間的男人很多,但歸根究底,只有一種——他落難時需要紅顏知己。榮必聰赤手空拳到美國去打天下,誰跟他洗衫煮飯,生兒育女,持家理務,往哪兒去找像你如此價廉物美的人長期侍寢?有朝一日,飛黃騰達,我擔保他三妻四妾,你肚子里鑽出來的孩子,並不比其他女人為他生的矜貴,都姓榮的,有什麼分別?’「‘姐姐,你的話說完了沒有?說完了的話,請回房去休息吧!我們明天乘的是早班機。’」‘妹妹,請記著,榮必聰原本愛的女人不是你。「
「‘對,但,姐姐,只要他最後愛的一個女人是我就可以了。’」
榮必聰听後默然無語。
他從此放棄了,不再在莊鈺茹跟前提及這個齊人的妄想。
當然,紙包不住火,總有些聲音是會傳到莊鈺茹的耳朵里去的。
很有些人看到榮必聰在假日帶了一名如花似玉的小女孩到郊外去耍樂。
那自然是榮坤。
不過,聰明的莊鈺茹決不大興問罪之師,甚至絕口不提,一于知之為不知,根本不當一回事去處理。
當榮必聰有齊天下間的一切美好事物時,讓他同時擁有一些別的女人,莊鈺茹絕對可以容忍。
正如有一次,她跟莊氏家族的人到馬會去觀賽馬,莊鈺萍有意無意地在她跟前講榮必聰的風流艷史,莊鈺茹一邊听,一邊拿著望遠鏡緊張地看榮必聰那匹稱「蓋世太保」的名駒出賽,果然獨佔鰲頭。賽後,莊鈺茹緩緩地放下了望遠鏡,笑容可掬地回答莊鈺萍的話︰「姐姐,男人多養幾個女人跟多養幾匹馬沒有兩樣,差別只在于馬匹表現良好,勝出了,男人可以陪同妻子拉頭馬,拍照留念,一齊出一陣子風頭。養女人呢,只能暗地里受用,不可以與人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