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要求如此渺小,如此無私,如此大方,如此真摯,更增添榮必聰心上的不忍。
「慧文,我對不起你……」
冰慧文拿小手掩住了他的嘴,說︰「今生今世,我們不講‘對不起’這句話,誰也沒欠誰,因為我沒有要求,故此你無須承諾。」
「慧文,我永遠不會忘記你,在環境與能力許可之下,你是我最願意去關愛與照顧的人。」
「這已是我喜出望外之事。」郭慧文說,「走吧!免得晚了,不方便,深圳的邊防,入夜後反而巡邏得更緊。」
就這樣輕輕地一抱之後,兩個人就分離。
榮必聰走到深圳邊防處,眼前就是那一列鐵絲網,他挑了最偏僻的一隅,準備走過去。
是的,信不信由你,其實就這麼簡單,有膽量走過去就成了。
正如人生中很多個生死關頭,只要挺起胸膛,直闖,很多時就這樣平安地過關了。成敗很多時在于一些人是否有膽識而已。
經過了深圳偷渡回港的一役之後,在以後的人生中,榮必聰勢不可擋,在商場上,經常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
當年,他閉一閉眼楮,決定賭命,就這樣飛也似的走近鐵絲網,以最高速度爬過去。
在那一秒鐘,他知道自己隨時可以听到槍響,然後就會整個人掛在鐵絲網上,再不能站到地上去。
那種感覺令他渾身冰冷。
筆而,當他的腳踏在香港領域上,跟著發足狂奔時,他以為自己是在做回光返照的一種本能反應。
回到香港來了。
榮必聰的這場噩夢,有如重病。來時如山倒,去時雖似抽絲,但,總算熬過去了。
他撲倒在病榻上的老父身上時,仿如隔世。
榮父榮恩澤撫模著兒子的頭發,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滿臉皺紋擁擠在一起,似是忙不迭地要表示雀躍,卻又無能為力似的。
「聰,我以為父子再無相見之日了。」
「不,爸,我回來了,對不起,害你擔心得病倒了。」
「不相干,見了你,明朝就能好起來。這陣子,莊小姐常來看望我、服侍我、鼓勵我,不然,真會撐不到今天,是她幫我守得雲開見月明的,你去看她了沒有?」
榮必聰搖頭。
「為什麼呢?快去吧!」
「莊經世出賣我。」榮必聰說。
「你以後要走的路還長,換言之,被人出賣的次數仍然會很多,一次兩次就記在心上,焉能做大事。有大志的人,胸襟要廣,宰相月復內可劃船,就是這個道理。」
「這口氣要我吞下去,很難。」榮必聰說。
「多吞幾下就習慣了,習慣就好,熟能生巧。你當被出賣的一口氣是一服苦口良藥,總沒有錯。我如果是你,定會火速去拜會莊經世,向他報告你已平安回來了,其余的恩怨與因由,只字不提,他欠你的情,總有一日會回報。」榮恩澤嘆一口氣,道,「再說,你現今羽翼未成,輕言結怨,妄想報復,一定是徒勞無功,自討苦吃的。」
榮恩澤的教訓,對榮必聰日後的影響很大。
欠債的人,就是把他宰了又如何,自己還是有損失的。最好的處置方法還是設法保持關系,讓他慢慢還債,方才實惠。
榮必聰被老父說得心動了,再沒有做聲。
榮恩澤伸手拍拍兒子的肩膊︰「聰,徒勞無功之事,得不償失之舉,可免則免。為了不放過莊經世,而放棄莊小姐,這是條什麼數?莊小姐的確是真心對你的,否則,她不會在你身陷困境時,仍不停地來看望我。」
這番話才真令榮必聰感動。
原來莊鈺萍對自己竟如此痴情,就是為了她,而把跟莊經世的恩怨一筆勾銷,也是值得的。
榮必聰終于來到莊園,求見莊經世。
莊經世—見了榮必聰,臉上的表情很奇怪,是集尷尬、埋怨、防範、進攻于一身,他怕榮必聰來算賬。
「你回來了?」
「是的,莊先生,不幸中之大幸,我終于平安回來了。」
「聰,這事我有責任向你解釋。」
「莊先生,不用解釋了,既然已經回來,事件的過程與原委,都不再重要了。教你們擔心了好一段日子,我很難過,特來報平安,且致謝。」
莊經世一怔,隨即恢復常態,從容地笑道︰「聰,經得起大風浪的人,必成大器,敢作預言。」
「那要你多提攜了。」
榮必聰如此地表了態,就等于前仇舊恨一筆勾銷,重新與莊經世做朋友,做賓主,建立新關系。
完完全全出乎莊經世的意外。
「你來了,見過鈺萍沒有?」
「還沒有。她在家嗎?」
「怕是在的,我囑管家將她叫來,讓她驚喜一下,你們好好地談談。」
等待與莊鈺萍重逢的那一刻鐘,長似十載。
「聰。」
莊鈺萍站在偏廳的門口處,叫了榮必聰一聲。
第6節他差不多是撲過去
榮必聰回過頭來,看到了美艷如昔的莊鈺萍,他差不多是撲過去,把她抱在懷里。
「鈺萍、鈺萍,你可好?」
「你逃回來的?」
「是,我不顧一切地逃回來了。」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天!榮必聰拍額,不曉得回答。
莊經世的營商秘密,未必讓女兒知道。
然而,自己該怎麼開口道出事件的原委呢?
「都過去了,不要再提起吧!」榮必聰只好這樣說。
「聰,你是夠走運了,本城的傳媒根本沒有對你被扣留在大陸的事件發生興趣,他們連報道都沒做,這反而好,保存了你的名聲。可是呀,鋌而走險的勾當,做多了是上得山多必遇虎,今次能逃掉,下次不一定可以,那就慘了。」
「鈺萍……」榮必聰不知怎樣把話說下去。
「聰,上流社會的圈子內,還是有些人知道你的這件事,在議論紛紛的,這一點,你不可不知道。」
「議論什麼?說我作奸犯科,走私黃金嗎?
「這是實情,不是嗎?」
「鈺萍,你難道不知實情?」
「什麼實情?」
「你父親讓我做替身。」
「榮必聰,你說話小心點,我並不喜歡有人站在莊園內肆意侮辱我父親。」
莊鈺萍的嚴肅態度,嚇了榮必聰一跳,他急嚷︰「鈺萍,這是事實,我並沒有做違法的事,我是冤枉的。」
莊鈺萍把左邊眉毛往上一揚,帶一點飛揚跋扈的樣子,很令榮必聰心驚肉跳。
原來口里說著愛自己的人並不信任自己。
莊鈺萍說︰「你受冤枉了,並不等于可以轉過頭來冤枉我父親,是不是?」
榮必聰無辭以對。
他想了很久,才緩緩地說︰「鈺萍,我以為你仍然愛我。」
「我不會愛一個立心冤枉我父親的人,這一點請你理解。
「我此來也不是尋他算賬的,過去的算了。」
「不但如此,你壓根兒要弄清楚,整件事與我們莊氏家族是無關的。以後在人前人後,我們都必須以此為基礎去發言與表態。」
這就是說,不但不能跟莊經世算賬,而且要徹底地承認莊經世是無辜的,日後的責任始終擱在榮必聰的肩膊上。
莊鈺萍並沒有站在榮必聰的一邊去試行探索他的苦衷,與諒解他的心境,她一開口就要榮必聰硬吞下這樁冤案。
在目標與宗旨上,榮恩澤與莊鈺萍的取向是相同的,但在心意與態度上,二者就有很大的差別。
榮必聰感到老父的勸勉是基于愛護自己的立場。
可是,莊鈺萍的要求,並不存半點對自己的關懷與信任,這無疑令他失落、彷徨、惆悵兼難堪。
榮必聰企圖抓緊一些莊鈺萍為愛他而做的種種事情,以致令自己心上好過些,于是他說︰「鈺萍,以後該怎麼說怎麼做,我會事事與你商議。總之,請你相信,對你,我還是既敬且愛的。這段苦難日子里,你為我的擔掛以及常去照顧我父親的恩情,我都會謹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