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欣懷著激動的心情回到香港來,她必須冷靜地處理這樁大事。
沒有一個可商量的對象,只除了祖母章翠屏。
但近日來,章翠屏的健康忽然一落千丈。
醫生曾告訴貝欣︰「高齡人士如貝老太太,健康可以在一覺睡醒時發生劇變,我看貝老太的情況已無法逃避得了老人痴呆癥的厄運。」
貝欣不是不傷心的。
但人老了就只會朝永別的路子上走,這是無可避免的事。
在這方面,貝欣不是沒有經驗的。
她每在見到祖母時,就懷念外祖母。
[JP2】貝欣除了盡量抽時間陪伴她之外,別無更好的方法。
[JP】這一夜,她自北京回到香港來。
推開章翠屏的房門,只見她仍然挺直腰骨好好地坐著,開了眼楮望著貝欣,笑了。
「女乃女乃,我回來了。」
「嗯,是嗎?回來了,你到哪兒去了?」
「女乃女乃,我不是告訴過你,我上北京去。」
「嗯,北京,你去了北京。」
貝欣愁苦地伏在章翠屏的膝上,說︰「女乃女乃,你教教我,我該怎麼做了?」
章翠屏的目光是遲鈍而呆滯的。
她瞪著自己的孫女兒,問︰「你到哪兒去了?怎麼整天沒有見著你了?」
貝欣驀地抬起頭來,看到祖母那副茫然若失的神態,跟不久以前的她,仍是英風颯颯的樣子,真有天淵之別。
貝欣有無盡的感慨。
她輕輕地撫模著章翠屏的臉,道︰「女乃女乃,你現在是沒有痛苦的,是不是?只要你不感到痛苦,那就好。」
章翠屏呆呆地望著貝欣,說︰「你到哪兒去了?怎麼不告訴我?怎麼我不知道你到哪兒呢?」
貝欣默默地站了起來,沒有回話。她知道從今天起,她能孤軍作戰了。
「你現在又到哪兒去?」章翠屏又問。
「女乃女乃,你休息吧,我上戰場去,這一役是硬仗,放心,我贏的。」
貝欣已經想清楚了,分別自保羅鐘士以及中南海的那位屬于領導層的人物說出來的話,絕不會假,不可能假。他們完全沒有動機要在她面前說假話,正如貝剛太有動機布置假局,訛騙股民的投資一樣。
可是那兩位重要人物的指導不能作為證供,甚至也不必把他們牽涉在內。
貝剛瞞天過海有他的張良計,她貝欣也有見招拆招的過牆梯。
不必再花精神時間去找出他們的破綻,換言之,批文是真是假,是誰收買誰得出的結果都不重要。
反正這件事是不能張揚的,證實了批文有問題,也等于對貝氏的聲望做成不利的影響。
縱使貝剛罪有應得,也不能壞了祖上的名譽。
貝欣不眷念貝剛,卻要維護葉帆,畢竟代表誠發金融簽發集資計劃調查報告書是葉帆的杰作。
正如美國尼克松總統的水門事件,他若知道實情,固然有罪。就算只是被手下蒙在鼓里,依然難辭愚昧無知的過失。
豬八戒照鏡子兩面都不是人的話,惟一的解決辦法就是別拿起鏡子來照。
總之一句話,貝欣決定用她手上的所有籌碼,橫掃千軍,干脆把貝剛的這個計劃全盤否決,打對方一個落花流水。
她想起高駿來,他究竟是愚昧抑或奸險,她在這件事的分析上,判斷高駿應該是後者。
貝欣沖回睡房去把高駿尋著了,她決定先從高駿身上下手,于是問︰「高駿,我要問你一件事,你坦白告訴我。」
「你看你,才出門幾天就變成這個暴躁樣子。不用問,我告訴你,這幾天太忙,我沒有空耍樂。真的,請相信我,我沒有必要隱瞞你。」
「高駿,別的一切勾當我可以不聞不問。你知我知,我們從來都只是業務上的拍檔,但這種拍檔也必須在做合法的生意上頭才能持續下去。」
斑駿一怔,道︰「你說什麼了?」
「你是否與貝剛朋狼狽為奸,抑或你愚蠢得被貝剛利用?」
「你指什麼?」
「你知道我指什麼。」
「很好,你看我像不像個大笨蛋。」
「你招認了。」
「別說得那麼難听,這是我高駿的臥室,不是商業罪案調查科。我們可以慢慢商量妥協。」
斑駿已習慣了他自創的良心合法化手段,不論干了何種別人眼中的壞事,只要在他是說得過去的,他就大言不慚,一件丑事也可娓娓道來,坦然討論。
[JP2】「沒有可以商量,沒有可以妥協的。」貝欣憤怒地說。
[JP】「你別沖動,那是幾億元的收入。」
「你我都不缺這幾億。」
「財富的累積是沒有頂的。」
「那要憑良心,以你這樣的人才,配站在選民跟前去大談為民請命?」
「民眾需要的不是良知而是包裝。」
「不,民眾的眼楮是雪亮的,他們縱使一時被手段蒙蔽了,也會有清醒的一天。」
「也許是,但待他們清醒時,我已滿載而歸。」
第五部分
第8節大義滅親
貝欣倒抽一口氣,並不需要苦打,高駿已招認得一清二楚了。這世界往往就有高駿這種自以為是,站在法律邊緣上犯罪,仍然認為自己聰明蓋世的人。
偏偏這人是自己的丈夫。
貝欣既氣且惱,也實實在在的難堪。
她忍不住咬牙切齒地說︰「你不會。」
「為什麼不會?」
「因為我會揭發你。」
「在你決定大義滅親之前,請數清楚被你毀滅的親人不只我一個。」
貝欣的眼楮睜大,幾乎滴出血來。
她的這副樣子在貝氏的董事局會議上重現。
只是她沒有多說話,只道︰「如果你們要以此計劃集資,我投反對票。」
貝剛、屠佑和高駿都沒有說話。
張德政也木無表情。
貝欣再補充一句︰「當然,兩房貝氏加起來的股份不足百分之一百,有近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在市場上。換言之,你們盡避召開股東大會,投票通過你們的集資計劃,但別說我不言之在先,屆時我在股東大會上提出的問題,會令你們尷尬以致成為本城的一則丑聞,兼且請別忘記,我完全有資格入稟法庭,提出我否決發行新股的真正理由,揭發你們的陰謀,我是已有心理準備了。如何善後,只在于你們本身的抉擇。」
[JP3】貝欣站起來,以兀鷹似的目光橫掃在座各人一眼,道︰[JP】「我勸你們別多此一舉,我是不會法外容情的。」
然後貝欣對高駿說︰「你看錯我了,我大義滅親的對象是多少人,我不管。總之今時今日,我貝欣有足夠資格干我喜歡干的事,你不妨說,我有權專橫,有權霸道。」
「貝欣,你沒有親情可講?」高駿問。
[JP2】「有,為什麼沒有?若有任何人予聞我們貝氏取消這項集資計劃,你們就說我貝欣反對讓市場上的股民和小鄙東分紅,這麼好的一個投資機會,我要獨吞了。言出必行,我會一力擔承,作為賠償你們的損失。以後要布什麼假局,趁機混水模魚,你們走遠一點,別讓我看見。」
[JP】貝欣想到高駿如何地幫自己奪回貝氏第四代的產業,當年他曾對貝欣說︰「玩沙蟹的人之所以贏與之所以輸,全在乎心是否虛,情是否怯,如果明知自己手上的是真正王牌,一定安然泰然地賭到盡,只把胡亂押上籌碼的人視作瘋子罷了。若是底脾虛弱的人,必會在最後交鋒時臨陣退縮,或是最後敗下陣來。所以,不必理會你是否拿到最關鍵性的身分證明,這場仗要贏,只贏在你是真金不怕熔爐火的理直氣壯。貝剛之輸,必輸在他不敢與你拼搏到一兵一卒,去揭你的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