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欣抿一抿嘴唇,凝想一會,說︰「貝家的人,我只听過祖父貝元的名字,並不知道他們還有親人在香港。」
「章翠屏是貝家媳婦,我是听說過的。」伍澤暉說。
「貝家是不是跟女乃女乃一般窮困了?」
難怪貝欣擔心,她雖沒有見過貝家的親戚,也沒有從伍玉荷口中得悉過貝元以外的貝家人的描述與形容,感情上對他們缺乏了一重親切感,但既是姓貝的,就自然而然地引起了她的關注。
可是,出乎意料之外,伍澤暉搖搖頭,嘆口氣,然後說︰「剛相反,貝家是這十年八年內香江新興起的世家,他們在香港是最大的香煙分銷商,就是上承上海貝桐的名氣,打出來的天下。」
「貝桐?」貝欣沉思著︰「他是我曾祖父,我听婆婆提過。」
「照推理應該是你祖父的父親了。」
貝欣皺了皺眉道︰「那麼,女乃女乃是貝家媳婦,為什麼會淪為貧婦呢?」
伍澤暉嘆口氣,道︰「詳情我可不清楚了,只是,貝剛家族在香煙分銷業上大名鼎鼎,他祖父貝桐到香港後,買下很多地皮,現今都隨著香港的發展而漲價,變成了極富有的人家,這是人所共知的。」
貝欣默然,她想到了一個問題,可不好問出口來。
為什麼貝家如此寬裕富有,卻不照顧章翠屏呢?
還沒有等貝欣說出口來,伍澤暉就自語道︰「香港地的人情,真難說了。」
貝欣于是急道︰「澤暉,那就拜托你加緊調查一下我女乃女乃的消息好不好?」
「好,放心,香港這城市很小,人際關系很緊湊,辦法比較便捷,很容易得到消息。」
怎麼個便捷法也得有一個過程,在等待中的貝欣,是難過的。
她日間工作之後再去上成人夜校,下課回來還要溫習念書,應該是十分勞累的,但,一旦放下了功課書本,躺在床上,閉上了眼楮就不能睡。
她腦子里老是有一些幻想出來的畫面,看見有間破破爛爛的茅舍,里面住了個老態龍鐘的女人,滿頭銀白的稀疏頭發,在燭影之下抖動。她動作緩慢,拿著一雙筷子的手,干涸得幾乎是皮包骨,她顫巍巍地把筷子伸到飯碗內,不斷模索,可是飯碗空洞洞的,什麼也沒有。
然後,貝欣忍不住叫喊︰「女乃女乃!」
章翠屏回過頭來,一張瘦削得可憐的老臉是沒有表情的、幾近模糊的,只看到她的嘴開開合合,有個微弱的聲音鑽進貝欣的耳朵里,說︰「欣兒,我很餓,我很餓!」
貝欣心痛得整個人驀然驚醒,坐起來,嚷︰「女乃女乃!」
原來是一場夢。
貝欣沒有想到,她會這麼地惦記著一個素未謀面的親人。
是與生俱來的親情躍現于心上,使貝欣一閑下來就掛念著這可能還生存在世的父系親人。
盼望了好多天,伍澤暉終于帶來了好消息,他說︰「貝欣,找到了。」
貝欣驚喜交集,說︰「女乃女乃仍健在?」
「對。她的住處還有貝剛的貝氏企業地址電話,我都給你尋著了。」
貝欣興奮得說不出話來。
「準備到香港去,是嗎?」
貝欣點頭,且道︰「我也得跟崔醫生和葉帆商量一下。」
伍澤暉說︰「這也好,你到香港去的話,也不怕沒有人照顧,我在那城里有幾個朋友。相信崔醫生和葉帆不會反對你尋親去。」
崔昌平听說貝欣的父系還有親人在港,豈止不反對,且鼓勵貝欣盡快回去一趟。
崔昌平把手搭在貝欣的肩膊上說︰「快回去吧!貝欣,找你的祖母團聚固然重要,而且听說香港這城市發展得一日千里,很適合有干勁的年輕人干活,比你呆在這美國中部的醫學城鎮更有大發展。況且,你在這兒也沒有什麼人事要牽掛。」
崔昌平這樣說了,貝欣還未及回答,坐在一旁的葉帆就嘟起嘴來,說︰「怎麼說沒有什麼人事要牽掛了,這兒有我呢!」
崔昌平哈哈大笑起來,按著葉帆的肩,道︰「我倒忘了,貝欣還有個小寶貝在此。」
三個人都笑作一團了。事實上,自從來了美國,葉帆正正式式地入學讀書之後,她整個人都變得活潑輕松起來,完完全全是像沐在春風中的花蕾,健康地茁壯成長。
貝欣因知道葉帆現在很有些幽默感,能跟人講笑話了,于是故意整她道︰「你不用我牽掛了吧!現今澤暉給你送來彼得了,你倆就可以相依為命,人不與狗爭寵去。」
崔昌平說︰「貝欣,你說這話就沒有長遠眼光了,葉帆考上了大學,校園內英俊少男多的是,都是護花使者,肯定將彼得比了下去,我預言,葉帆很快就置我們兩人于腦後了。」
三個人就這樣笑哈哈地把一宗大事談定了。
貝欣決定到香港去。
這夜,匆匆把行李整頓好,因翌晨貝欣就要坐早班機到三藩市去轉機,故而葉帆囑貝欣早點休息。
「我們趕快睡吧!」葉帆說︰「睡醒了,我給你做早餐,再跟崔醫生一起送飛機。」
貝欣把葉帆擁抱了一下,說︰「舍不得你!」
葉帆眼眶有點癢癢的,她知道那是強忍熱淚的一種自然體能反應,努力眨動了幾下眼楮,說︰「不是說,我既有小狽又有很多同學嗎,生活會頂熱鬧的,你不用擔心我。」
「那好,我把女乃女乃尋到了,很快就會回來。」
葉帆點頭,就退出了貝欣的房間。
貝欣輾轉反側良久,仍無法入睡。
分明這幾天為了要安排赴港,申辦手續以及向醫院請辭,都得到處奔波,人累了應該睡得很好,偏這臨行前的一晚就干睜著眼,睡不成。
貝欣伸手扭亮了床頭燈,把那疊放在床頭抽屜的旅行文件翻出來,其中夾了她最珍貴的兩封信。
一封是她祖父貝元寫給她外祖母伍玉荷的。
另一封是伍玉荷寫給她的。
信中都提到章翠屏。
貝欣想著,跟章翠屏重聚之後,把這兩封信交到她手里去時,會是個怎麼樣的場面?
「貝欣。」
有人輕輕地叫喊她。
房門開處,是葉帆。
「你還沒有睡?」她問。
「沒有。」貝欣坐在床上,拍拍床沿,柔柔地對葉帆說︰「來,坐吧!」
看著葉帆一拐一拐地自房門走到床前,緩緩地坐下,這幾步路的過程,貝欣的感受上像看到了一個葉帆從殘廢而至殘而不廢的過程,她不自覺地微笑起來,很安慰地握著葉帆的手。
葉帆說︰「你也沒睡著?」
「嗯,你呢,不是說明天要早起給我做早餐嗎?」
「就是怕早起不了,故而沒敢睡吧!」
「傻孩子!」貝欣拍拍葉帆的手。
「實情是,」葉帆說︰「我舍不得你。」
這對既似姊妹又是母女的知己輕輕地擁抱著。
葉帆說︰「你知道,才不過是前一陣子,坐在床上的人是我,坐在床沿的人是你。」
「以後你喜歡坐到哪兒去都成了。」
第三部分
第10節一對璧人
「謝謝你。」
「謝我什麼呢,最能幫自己的人始終是自己,腳長在你的身上,總要你肯站到地上去,才能站起來走路的。」
「以後再有什麼艱難的日子,我們都不會怕,早已是人生戰場上的老兵了。」
貝欣笑︰「對。總有辦法可想的。」
「貝欣,請記著,我現今能走動了。」
「是的,為什麼要我記住?」
「因為你到香港去太久不回來,我會得來找你。」
貝欣欣慰地大笑︰「對,對,哪怕我逃到天邊去。」
「預祝你找到你祖母和很多很多很愛你的貝家親人。」
「謝謝你。」
貝欣拿著伍澤暉給她寫下的詳細地址,找到貝家人是絕不困難的。正如伍澤暉給貝欣說︰「香港地方小,尤其是在社會上有名望的人,幾乎是抓著個路人問一問,也能知道可以在哪兒把他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