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欣,對不起,是我錯了。」
「我希望你明白,如果由別人來保護我的話,你的日子也不見得會好過。」
「是的,是的。」
貝欣輕嘆了一聲,回頭就跟那位警察解釋說︰「對不起,警察先生,也許是我們夫妻吵架,情緒過分激動,以致我……把你尋來了,其實,並沒有我說的那麼嚴重。」
那位警察揚一揚眉道︰「你以後想準了是要跟你丈夫過不去了,才好呼喚我們來救你,我們日中的薪金是由你們納稅人來支付的,別浪費我們的時間。」
「是的,對不起。」貝欣說。
「你不再投訴他毆打你了?」
貝欣搖頭。
「好吧!下次別再報假案,否則反過來控告你阻差辦公。」
目睹警察走後,葉啟成重重地吁一口氣,然後白貝欣一眼,就要走出店去。
「啟成,」貝欣叫住了他︰「我們可否好好地談一談?」
「談什麼?我跟你談,萬一一言不合,我又忍不住動了粗,你豈不又到外頭叫警察去?」
「啟成,我們需要活得好好的。」
「你還不算活得好好嗎?在這洋鬼子的地方,女權至上,什麼都可以拿法律來壓在我們男人頭上來,連這個伎倆你都學會了,自然會活得稱心如意。以後,你放心,我絕不敢動你的一根毛發。」
「啟成,我並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這個意思,是什麼意思?」
「我既然嫁到這兒來,我們就是一家人,一家人需要團結,互助互愛,你只要拿心出來跟我們合作,生活一定會比以前更好。啟成,請別把我視作一個廉價勞工,當我是親人,是與你共同進退、甘苦與共的妻子,不要欺負我,更不要看不起我,我會跟你攜手創造出很令你愉快安樂的明天。」
葉啟成裝起了一副驚駭的模樣,提高了聲浪說︰「啊,是這樣嗎?請放心,我不會再欺負你,更不會看不起你,所謂見過鬼會怕黑,原來你不是個善男信女,不是盞省油的燈。我看我有八成是引狼入室,自討苦吃,怨不得天,尤不得人了。」
葉啟成說罷了,就頭也不回地大踏步走出了成記飯店。
這個下午還未到黃昏時分,是飯店最清閑的時間。
貝欣默默地獨個兒坐在飯店角落,托著腮幫傻想。
想她的身世,想她的際遇,想她的命運,想她的過去,也想她的將來。
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是貝欣想不明白的。
她不明白為什麼葉啟成千辛萬苦地把她娶了回來,會一下子就待她如此苛刻?
她不明白為什麼自己肯學習不嫌棄這個新的家庭,反而讓對方討厭她?
她不明白人與人之間要和諧相處,關鍵在于哪些問題之上?
她甚至開始狐疑自己剛才在情急盛怒之下,到外頭去把個警察抓回來對付丈夫,是不是明智之舉?
或者從前的婦女對自己的命運與際遇是並不反抗,甚至不多思量的,一切都是既來之則安之,全部忍讓,一律妥協。無所謂公平相待,對等合作,更沒有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現今的婦女又該怎麼樣了?
第三部分
第4節貓捉老鼠
其實,貝欣不算是不肯對命運低頭的人。
她並不認為自己嫁予葉啟成是一份福氣,她是很覺得委屈的。
接受了這份委屈,已經是對命定的安排作出了妥協。
但,貝欣拼命苦苦思量,妥協應有一定限度嗎?如果妥協是永無止境的話,那就變成屈辱了。
人際關系之中的夫妻也好,朋友也好,總不能沉淪于倍受屈辱的地步,仍不圖進取,不思反抗,不謀對策。
貝欣想,她可以對人、對神,也就是對際遇、對命運讓一步兩步,但到第三步,她就非要仔細地考慮,還應不應該再相讓下去了。
她給自己的答案是不能讓命運控制自己,自己總要創造命運。
這一次的爭執給葉啟成和她的教訓其實是對等的。
貝欣也因此而要面對一個事實。
命運並沒有完全不付與人身自由。
貝欣可以選擇不嫁到加拿大來。
她也可以選擇在嫁後不適應,給夫家添很多的麻煩,而不是帶來一些期望與歡樂。
她甚至可以借助諸如今日的意外,給自己一個借口下堂去。
這就說明了她現在的際遇有起碼一半的責任是握在自己手上去。往後如何爭取生活上的更進一步,靠的是自我奮斗和自行努力。
不要把一切的不如意委諸于命運。
貝欣開始冷靜地分析,自己之于葉啟成,就如一件美麗的瓷器,在未曾屬于他的名下時,只會小心翼翼地細意欣賞,一旦真金白銀地買了下來,感覺上就變質了,哪怕是一個不留神地把它摔個粉碎,也是權操于己,自己不心痛,就與人無尤了。
要避免這種貶值的惡運,惟有自己作百尺竿頭更進一步之舉。只要每天每月每年都能發揮前所未有的好處,就能留得住對方的尊重與器重。
妥協是第一步,做好自己是第二步,仍不能落得一個和氣收場大團圓結局的話,那第三步就是自己選擇,是去還是留?
換言之,要增加自己的自由度,必須強化自己。
一念至此,貝欣就抖擻精神,站起來,重新投入工作。
黃昏時分,也正好是飯店最忙碌的時間。
忙碌也真有忙碌的好,根本就無暇多思多慮了。
陳添也在這個時候,趕回店上來。見著了貝欣,神情還有點靦腆。倒由貝欣來安慰他說︰「別再想著下午的不愉快事了。」
「貝欣,是我連累你尷尬了,後來你跟成哥有爭執嗎?」
貝欣笑笑道︰「會有什麼爭執呢?夫妻嘛,都是床頭打架床尾和。」
「你真把他看成是你丈夫了?」
此言一出,陳添就額頭冒汗,滿臉漲紅,結結巴巴地立即說︰「對不起,我太不懂說話了。」
「別緊張,我們什麼話不能說,說錯了就忘掉它,再更正過來好了。」
「成嫂,你真好。」
「你的這句話就說對了。」
兩人大笑起來。
貝欣道︰「客人多了,快開工吧!」
正要轉身投入工作,陳添又叫住貝欣,說︰「成嫂,我給你買了件好吃的東西來,待會你收工時,作宵夜吧!」
「什麼東西?」
陳添舉舉手上的一個紙包,道︰「美國出爐的意大利薄餅,讓你轉轉口味,這東西受歡迎的程度,這東西受歡迎程度,等于雲吞面之于中國人。」
「真的?」
「真的。嘗過了覺得好吃,再囑我買來。」
「很好,謝謝你,添伯。」
這一夜收工之後,貝欣的確覺得有點肚餓,她打開了那個盛薄餅的紙袋,把薄餅拿了出來,撕掉一小片,嘗了一口覺得很是好吃。正準備把薄餅吃掉,她想到了葉帆。
于是貝欣連忙三步並作兩步,走到葉帆的房間去。
她放輕了步伐,悄悄地探頭進房里去,就立即听到了幾聲狗吠。
「彼得,別吵,是我呢!」貝欣有些發急了,怕把已經熟睡的葉帆吵醒。
誰知竟听到葉帆說︰「我還沒有入睡呢!」
隨即伸手把房間的燈拉亮了。
只見小沙皮狗就伏在葉帆的身上欣。瞪著眼看走進來的貝欣。
貝欣伸手模了彼得的身子一下,嗔罵道︰「你以為是誰要走進來了,連我都要吠嗎?」
葉帆笑道︰「你別怪它,彼得是條傻乎乎的小狽,只懂得認我。」
「什麼時候你和它已聯成一線了?」
「我們相依為命,感情自然是一日千里。」
「糟糕了,彼得把我的位置取代過來了。」貝欣煞有介事說。
葉帆笑了起來,道︰「你的時間都分到別的事情上去了,你知道彼得多照顧我,它早上定時起來,便跳到床上來把我弄醒,然後它懂得把窗簾撥開,透進一室的陽光,然後我們一起吃早飯,一起听廣播,一起念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