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生活得可好嗎?」
貝欣稍微思索一下︰「那要看好的意思是什麼。如果任何歷練都不算壞事的話,我的日子還是能過得下去的。」
崔昌平留意到貝欣嘴角的傷痕,可是欲言又止。
聰明的貝欣卻自動提供了答案,她伸手撫模著臉上的傷口,泰然道︰「新鮮熱辣,是昨夜他打的。」
「貝欣,這不成。」
「是的,是不成。」
「你要保衛自己,有句話我真不該說,可是我還是要說了……」
「不用說,我心里有數,那一天總會到來。啟成不但不是個好丈夫,且不是一個好的生意人,他不僅不懂珍惜一場夫妻關系,還不知道要寶貴一份廉價勞工,將來有一天,後悔的會是他。」
「將來?你要熬到哪年哪月哪日?
「目前不是我說走就能走得了的。
「為什麼?你仍有顧慮?貝欣,在西方國家,婦女是受保護的。出手傷人,完全能判之以罪,你可以控告他,要求離婚。」
貝欣第一次听到這個新鮮的名詞。
婚可以結,可以離。
人可以聚,可以散。
緣可以來,可以去。
份可以合,可以分。
這是現代人現代社會現代思想下的人生。
貝欣稍稍沉思一會,道︰「可是,我仍是個中國婦女。」
崔昌平有點緊張,口吃地說︰「他如此無理殘暴的話,說不定有一天會錯手把你打死。」
貝欣內立即答︰「我會在他把我打死之前離開他。」
「我不明白。」
「從前的中國女人,或者被丈夫打得奄奄一息,仍然爬不出家庭的門檻,可是,我們這一代不會。我相信我們會容忍到一個極限,然後才會奮然躍起,奪門而出。」
「現在還未到那個極限?」
「我們在爭取自己的各種機會時,也要給予對方充分的機會。」
「貝欣,你真是個秀外慧中的女子。」
貝欣忽然俏皮地眨眨眼楮,說︰「告訴你,中國有很多很多像我這樣的女子,萬勿錯過,不要胡亂娶個洋婆子。」
崔昌平大笑︰「我就是這個意思,所以至今仍是孤家寡人一名。」
「緣份有早有遲,你的心腸好,會有好報,若然未報,只為時辰未到罷了。」
「多謝你的鼓勵。難怪李察•威爾遜說,跟你說話,叫他覺得生氣勃勃。」
「我的英語不靈光,能勉強令他明白我的意思就已經很開心了,不敢說能有什麼感動他的地方。」
「人的溝通不單只靠嘴里說的漂亮話。」
貝欣微笑地點頭,道︰「威爾遜醫生有告訴你,關于葉帆的進展嗎?」
「有。今早我到哥倫比亞大學的醫學院開會,他也參加,在小休喝咖啡時,我們談起了葉帆的病情。」
「他告訴我,葉帆對特效藥的反應相當好,進展比預期為好。」
「對,可是,在今日之後,靠的主要就是葉帆自己了。」
「為什麼?」
「藥物的助力畢竟有一個極限,她能吸收了,在體質上作出良好的配合,為成功提供了基礎。也等于說,在基礎奠定之後,再吃什麼藥,進展都不會再生突破。」
「怎樣才會有突破?」
「靠她自己的勇氣。例如,每天替她做物理治療的護士來時,她要奮力合作,嘗試起來走路。」
連貝欣听了,都微微驚呼,下意識地覺得這是個很艱辛的歷程。
「把葉帆從完全躺在床上,進展到如今她可以坐在床上,已經是一個不容易爭取到的成果。我們把她扶起身來時,她曾大哭大嚷,她怕。」
崔昌平點頭︰「醫院內幾乎所有的奇跡,都不會單單是醫生的功勞,病者的意志力與科學的成就是無分輕重的決勝因素。葉帆的心態,我們見得多了。」
「有什麼辦法幫她?」
「不斷給她鼓勵吧!成功和失敗都總要面對的。」
一連幾天,負責給葉帆做物理治療的護士蘇珊都向貝欣投訴,說︰「葉帆不肯好好合作,她的情緒極不穩定。」
貝欣在這日下定決心,跟蘇珊約好了要攜手給葉帆大大的鼓勵,讓她突破心理障礙,真真正正地站起來。
蘇珊在床前放置了一個特制的鋼造扶手,她一再向葉帆解釋︰「我們攙扶著你,你試試下床,伸手抓緊這個東西,然後你就能站起來了。」
葉帆那張微微蒼白的臉緊繃著,她抿著嘴,並不作聲。
貝欣知道她緊張,便安慰她說︰「別怕,葉帆,我們從兩邊攙扶著你,雙腳一沾地,挺一挺脊骨,站起來一把抓住這扶手,那就成功了。」
貝欣說得連自己都不自覺地興奮起來︰「崔醫生和威爾遜醫生,以及共同研究你病情的那些醫生都說,只要你能站得起來,走上幾步,情況就是一片光明了。這並不艱難吧,來,我們試一試。」
貝欣和蘇珊每人抬起了葉帆左右的肩臂,又分別把她的雙腿放到地面上去,努力地幫助她站起身來。
可是,腳才著地,葉帆就放聲嚎啕起來,嚇得貝欣和蘇珊稍稍松了手,她便像一具只有肌肉而沒有骨頭的軀體,癱瘓在床上,一動都不能動。
幾乎嘗試了整整一個星期,後果都是一樣。
蘇珊也疲倦得帶點失望說︰「她根本不肯嘗試。我們簡直拿她沒辦法了。」
「不會,我來調理她,你來幫我。」
貝欣徑直走到葉帆的床邊,也不勸解也不解釋,甚至不言不語,跟蘇珊交換了一個眼色,就奮力把葉帆攙扶起來,默契地將葉帆雙腿放到地面上去。
貝欣叫喊道︰「葉帆,告訴你自己你可以站起來,你已得到藥物的輔助,脊骨能承擔起你的體重,就這樣,你就站起來了。」
葉帆定楮瞪著貝欣,當她的腿站到地上去,手觸著那個鋼造的扶手時,雙眼向上一翻,無聲無息地暈倒下來。
張羅了半天,葉帆慢慢轉醒。
她稍稍有了知覺,就听到她說︰「別迫我站起來,求你們,別迫我。」
貝欣難過得什麼似的,緊緊地把葉帆的手放在自己的臉頰上,說︰「別怕,我們不再迫你了。放心地睡吧,睡醒了,我們明天再想辦法。」
明天到來了,可是在此事的進展上半點辦法都沒有。
貝欣去找威爾遜醫生,問︰「我們還有什麼可以做的?」
威爾遜醫生嘆氣說︰「暫時沒有了,我們經常看到很多病人就總是過不了自己的一關。」
第三部分
第2節狗講出身
貝欣答︰「不單是病人,一般人活不下去或者活得不暢快,就是因為自己過不了自己一關。譬如我,我是個幸運的人,我不讓自身成為一個障礙。」
「你不是幸運,而是勇敢。」威爾遜緊緊地握著貝欣的手︰「請相信,世界上生活得成功的人,不能只憑幸運,這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多謝你,威爾遜醫生。」
貝欣把帶來的一條香煙雙手奉呈給威爾遜。
「這是什麼?」
「你的禮物,我們店上最近開設了一個小小煙檔,給你選了一條‘三個五’香煙。無論如何感謝你的關心和幫助,我仍然希望有一天,你的努力不會白費。」
威爾遜醫生看看那條香煙,道︰「吸食香煙,對健康沒有好處。」
「你不吸煙嗎?」
威爾遜醫生微笑說︰「我老勸我的病人及朋友別吸香煙,最低限度別吸太多。可是,香煙仍是我日中的良伴。」
貝欣笑了起來︰「這樣,你的勸告令人信服嗎?」
「也許不,但勸導世人走向健康路途,提點他們任何一個有礙健康的可能性,是我的責任,在履行完了我的責任之後,我也會放縱自己一下。貝小姐,請不要對自己苛求過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