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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春 第38頁

作者︰梁鳳儀

對方再沒有把話接下去。

「富山,你有什麼話要說嗎?」我這樣問。

「媽,沒有。」丁盎山停了一陣子,再說︰「李老師給我說,媽媽開創了自己的事業,日以繼夜的工作。」

李老師是富山的家庭教師,是個清苦的大學生,一直跟富山合得來。沒想到她也知道我的近況。

「是的,富山,對不起,媽媽總抽不到空來看望你。」

「不要緊,我很好。」

忙碌是鐵一般的事實。

第49節

抽不到空去跟兒子見面卻是謊話。

只要自己願意做的事,那有做不來的。重組身份以致于整體生活尚且可以應付,又何況是一天的時間。

我之所以沒有去跟富山會面,只為我害怕、我歉疚、我慚愧、我抬不起頭來面對在整件事件之中最無辜,而又是最受害的一個人。

罷才看到律師樓頭的一幕,我原以為自己比那婦人聰明,因為她還在水之中央,苦苦掙扎。我卻明顯地有足夠的力氣,游上了岸。縱使身上已傷痕累累,千瘡百孔,然,只要輕輕拭干身子,別觸著痛處,再重新打扮穿戴,仍是個有頭有臉有骨氣的清爽人兒,足以亮相人前,而無愧色。

然,再翻心想清楚,那婦人比起我是更有依傍了,最低限度抓住了一雙兒女不放。那兒子與女兒,無論如何的站到她的一邊去,言听計從,也總是一份無比的安慰。

不像我,孑然一身。

律師樓頭辦的離婚,堆積如山。幾曾見有月兌離父子關系的案件?

可以分離的是男女關系,不可分割的是血緣骨肉。

天下間沒有不思念孩子的母親。

如果要說,在整場戰役中,輸得最慘的莫如賠上了母子親情。

我因而額外的想見一見富山,親一親他,問他一句︰會不會原諒媽媽?

從丁松年身上,我什麼也不曾爭取。只除了丁盎山的心。

放學的時刻到了,我且看到接丁盎山的司機已把丁家的那部編號十八的平治房車泊好了。

孩子們一涌而出,分別向來接他們的褓姆、司機或校車沖去。

我急步走向丁家的汽車,叫住了兒子︰「富山!」

司機與兒子都在同一時間回轉頭來,望到我,都怔了一怔。

盎山竟沒有叫我,他只是看牢我,發了一陣子呆似。

是不是才分離了一陣子,就已經不認得媽媽來了?

真教人傷心?

我的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

「富山,我來看你。」

孩子點點頭,沒有造聲。

我對司機說︰「你且先回去吧,我跟富山去喝杯下午茶,呆會便送他回去祖母處。」

那司機說︰「太太,沒有丁老太的囑咐,誰也不可以把大倌帶走。這是他們的囑咐。」

我呆住了。

司機的態度是相當強硬的,甚至臉孔板著,完全沒有笑容。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

對得很。

我無奈地蹲下來,拉起富山的手,問︰「富山,媽媽只是來看看你。」

孩子點點頭。

「你長高了,可瘦了一點點。」

孩子又點點頭。

「不要緊,精神飽滿,健康如常就好。」

我拍拍兒子的手,重新站了起來,對司機說︰「你送他回家吧!」

說完回身就走,最低限度我不要讓閑人看到我流下那一臉無可奈何的苦淚。

正要伸手拉開車門,就听到背後有人喊︰「媽媽,媽媽!」

回轉頭,但見富山飛奔過來,急問︰「媽媽,你今天有空跟我飲下午茶嗎?」

我點頭,很辛苦很辛苦地忍住了不住流下來的眼淚。

「那麼我們走吧!」

丁盎山甚而伸手拉開了車門,坐上了汽車。

還是那千遍一律的道理,只要那人人心肯意願地做一件事,旁的人永遠沒法子可以改變他的心意,更不能阻止他實際的行動。

丁松年如是,他的兒子也不例外。

我的至大感動原是建築在至深的感慨之上。

母子倆坐在山頂餐廳內吃著冰淇淋時,我忽然瞪著丁盎山傻想。

一幌眼就是經年,眼前的富山已長大成人,我們仍會這樣久不久,像兩個可以一談的老朋友,相約相見相聚相談,以致于相親相愛嗎?

「富山。」我輕喊。

「是,媽媽。」

也許是我的語調莊嚴,富山稍微坐直了身子,正經地看著我,听我說話。

「有件事,我覺得應該由我親自告訴你。」

孩子很順從地點頭,恭謹地聆听著。

「富山,就在今天,我在離婚書上簽了名了。這就是說,從今天起,你父母不能再在一起提攜你了。富山,我們很對你不起……」

再說不下去了,嚨喉哽著。

丁盎山說︰「媽媽,多謝你告訴我。沒有誰對不起誰,都是迫不得已。」

孩子才這麼小,他曉得這麼說,太值得我安慰了。

「你爸爸跟律師說,他希望得到你的撫養權。富山,我沒有跟他爭,根本不敢爭。」

「為什麼?」富山竟這麼問。

「孩子,媽媽有做錯的地方,怕你會跟我相處不來,反而害你不高興。」

「可是,你是我的媽媽。」

盎山伸手過來,捉住了我的手。

世界上再沒有任何說話比起他的這一句來得更甜蜜。

第50節

「是的,富山,你是我的孩子,永遠都是,我是你的媽媽。」

「永遠都是。」

我點頭,拼命的點頭,眼淚再忍不住掉下來了。

「媽媽,你放心,我在祖母的照顧下生活得很好,但,你會來看我,不只是給我電話。」

「當然會,我以為……。」

「媽媽,你以為什麼?」

「沒有,沒有。我以後都會來看你,最低限度每個星期天,都是屬于我們的。」

「真的?不騙我?」

「不騙你。」

孩子的歡呼溫暖著我的心。

真沒想到一段破碎的婚姻引領著我和富山突破了隔膜,能彼此都看進對方的心靈深處,那兒有著母與子的烙印。

那是永遠不可能磨滅的關系。

晚上,柏年把我接出去吃飯,對我說︰「你今晚的神情有點怪異。」

看出來了。

「復雜得很,既有欣愉,又似還有惘悵。」柏年說。

真是聰明人。

歡喜的是驀然之間,富山似變回母體內的一個小馨兒,跟我心連心、體貼體,母子情深,分不開、割不斷。

惘悵的是十多年的夫妻,就此一刀兩斷,從此成了陌路人。

且不要說我還愛松年不愛?

然,這份心情也真不必在柏年跟前表白了。

對于柏年,我還有很多很多個無法解得掉的結,縛在心頭,緊緊的把我弄得不自在、不暢快、不知如何是好。

「是不是工作太疲累了?」柏年問。

「也許是吧?」

「你那套中央廚房制度什麼時候才可以完成?」

「快了,還有三個禮拜到個半月的樣子。」

「只要辦好了這件大事,其余的就可交給下屬去辦,是不是?」

「凡事親力親為。」

「總得放松一點,透一口氣。」

「說得也是。」

「那麼,」柏年伸過手來捉住了我的手︰「跟我到美國走一次,散散心,然後考慮你的終生大事。」

我嚇得縮回了手,顯然的,我的心理準備並不足夠。

沒有拒柏年于千里之外,並不等于完全接受了他。

我的矛盾不足為外人道。

「曼,你還有顧慮?」

答案是,多得很,多得怕一一分析,多得連自己都數不清,多得只願當駱駝,埋在沙堆里,眼不見、耳不听、心不想為干淨。

「離開了本城的環境,或許會幫助你作出決定。我是老早就下定了決心的。只在乎你!」

說得沒有再露骨了。

「柏年,我們的環境甚是復雜。」

「一點也下,是你不肯不理,于是益發凌亂。事到如今,你還學不曉各家自掃門前雪的道理?我們不必為其他人而生活,自己的感覺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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