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見到馮日堂臉上青紅不定。立即答我︰「若以本城政府處事的態度為例,政府屢屢在若干事上分明為了英資的利益,都不敢公然三讀立法通過,而要假借人民的意願,達到他們的目的,表示如果公然蔑視已定的成規,一定會惹起群眾反感。」
我笑,別以為拿社會政事的道理就能嚇倒我。不見得我是個才疏學淺、孤陋寡聞的人,我有我的一套意念與理論,可予反攻,我說︰「英國人最崇尚假民主,換言之,喜歡借刀殺人,往往制造群眾輿論、煽風點火,他出口,讓群眾出手去達到政府之政治目的。我告訴你,我不恥這種行為。他們始終不夠膽識,避免極權主義的惡名,所以終日掛羊頭賣狗肉。我呢,我不怕,我認為資本機構內,擁有控股權的一方,可以享用一定程度的專利與特權,作一定程度上的為所欲為。如果連這一丁點的特惠利益都沒有,是對大股東的一個不公平。
「至于小鄙東,天,沒有人拿把槍指著他們的胸膛,強要他們投資,他們若不投信任一票,倒不如將投資收回好了。」
如果有錄音機,重播我這一番演辭,相信自己都會鼓起掌來。
馮日堂整個人呆住了,不發一言。
我繼續向馮日堂步步進迫︰「所以,別以這種大公無私的口吻對待我。這是個弱肉強食的社會,誰強誰就得逞。如果事情一如你心目中的理想進行,請先檢討為什麼董事局批準購置價值一千二百萬的游艇,又斥資六百萬在澄碧村買下一幢別墅,名義上是給員工享用,實際上,年中月中最有優先權使用的是誰?馮先生用不用向雜務部查詢,才知清楚。」
乘勝追擊的味道委實是太好了。
馮日堂嘆一口氣,問︰「丁太太如今的意思是希望我們如何辦理此事?」
「只一句話,例由人生。你看著辦吧!」
說罷,我起身就走。
執行董事也不過是高級打工仔而已,商業社會內要講原則,一定要先講資格。
打工仔不論高級與低級,資格還是不夠,就這麼簡單。
翌日,我就收到阿顧及笑姐的電話,千多萬謝。可想而知,馮日堂已經屈服。
這天晚上,不需要陪伴丁松年出去應酬,我樂得在家里休息、看看電視,跟女朋友煲電話粥。
仇佩芬給我報道了一個驚人消息,說︰「郭家大新聞,李秀環提出離婚,且已私奔。」
「什麼時候的事?」
「今日出的事,郭家昨晚有宴會,郭一功宴請上頭來港訪問的頭頭,規定一家大小,齊齊迎迓出席,偏就是缺了這位長媳。」
「她可能心情不好,因而避席,怎麼知道她是一走了之?」
「戲劇化得很呢!原來郭賢約好了李秀環各自到君度大酒店的貴賓廳去,等至入席時,仍不見人影,忽然侍役送進一封信來,是李秀環留書出走。講明已乘當晚飛機到歐洲去。現今私逃是鐵定了,問題只在于有沒有挾帶而已?」
「你看呢?」
「多少總會撈一點在手,單是郭家一直以來的首飾就已可觀,足夠李秀環與情人用上兩三年的樣子。」
就為了這段李秀環的新聞,我捧住電話的手,過了一個鐘頭之後,幾乎麻痹了。
所得的結論是,世家大族,名聲顯赫,富甲一方,也有被人剃掉眼眉的可能。
這個笑話傳出江湖,足可使上流社會的婦孺忙足一頭半個月,一定奔走相告,輾轉相傳,以將之公布天下為己任。
我也不敢說自己會不會是其中落力串演的一員。
老實說,這也不是生安白造、無中生有的是非。既然做得出,就難免不被人知,這叫沒法子的事!
況且,天天談論中東局勢,論定國際英雄狗熊,就算自己曉得講,也要有人曉得應,才有半點興趣。
否則,最好談論這些輕松的、人人樂于听、樂于講的花邊新聞,多少有點心曠神怡的功能。
我心想,待丁松年回來,我就得跟他說個明明白白,別以為只有男人才可以花心變心,女人亦然。
所以,要好好警告丁松年,真要善待其妻,否則,有得他瞧呢!
一想曹操,曹操就到。
丁松年走進房來,一臉嚴霜,像跟誰有大仇口似。
我還打算給他一個下馬威,現今情勢卻變成了他要來教訓我般,真教人莫名其妙!
丁松年把外衣重重的摔在梳化上,看牢我說︰「你知不知道今天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事?」
真好笑,天下間有這麼多事分分秒秒的發生,我怎麼知道是那一宗?那一件?
我轉一轉眼珠子,乘機說︰「是不是郭一功長媳挾帶私逃一事,我看沒有什麼事比這件更來得駭人听聞。」
「許曼明,」丁松年連名帶姓地招呼我,以示他的極度不悅。「在你的生活圈子內,總是這些與自已本身幸福、與社會道德完全無關的事,才惹你的關注,才值得你花用時間嗎?」
「老天!這也算罪名?要不要我立即報名參加九一年的直選,日子才算過得有意義,對社會、對父母、對丈夫、對兒女,才算盡了責了?」
真是的。
丁松年被我這麼一說,很有一點點目定口呆。
苞著,他頹然地坐在床上,說了這樣子一句話︰「曼,我越來越不明白你,不明白你的個性,你的為人,你的言行!」
嘿!太好笑了!結了婚近十年,無端端生這種所謂感慨。男人也有他們的捕風捉影、無中生有。
我漫不經心地再幽他一默︰「是,下一句我代你說,你是越來越不了解我,我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于是,再下一步,你就將這番說話對牢別個女人講,事情就是如此這般發生了。」
「曼,你究竟是一個極端聰明還是愚不可及的女人?真是太教人模不著門路?」
「模不著便不要模,反正一生一世就這麼個樣子過下去了,會有什麼突破?老實說,松年,你給我醒醒定定做人,彼此相安無事是至大福分,若真打算從不了解汝妻開始,遂你們中年男人那種蠢蠢欲動的心願,可別痴心妄想,我不是好惹的女人,不是省油的燈。」
丁松年說︰「你從前不是這個樣子的。」
「什麼意思?」
「我和你相識時,你品性隨和,揉合了體諒別人處境而又不失主見原則的人,可是,如今呢……」丁松年竟輕嘆一句。
「你在肆無忌憚的彈劾我。」
「我懷念從前。」
從前,我和丁松年戀愛時,似乎真是很多明月好花我倆的日子。
然,有什麼關系呢?現今的生活仍是不錯的。人不能永遠逗留在浪漫至不吃人間煙火的環境內。我奇怪丈夫是個實際的生意人,也會有這些超現實的感情憧憬。
我聳聳肩,再沒有什麼話說。
丁松年似是自語地說︰「馮日堂今日向我辭職。」
我微微顫抖。難怪松年面色有異。
看樣子,這件事跟我扯上了一點關系。也許,男人最受不得老板娘的氣,一怒掛冠。
第12節
丙真如此,我也覺得他是小不忍則亂大謀,為了一口閑氣,而辭去高官厚祿,這條是什麼數?哪個成年人不應該做好好的數口專家?
我並不打算為了一個容量淺薄的人而委屈自己,白白擔承什麼責任。
丁松年望我一眼,看我沒作什麼表示,便說︰「你听見我說什麼嗎?」
「听見,我的耳朵極之靈敏。所以,如果有什麼關于你的風言風語,行差踏錯,我都會听得到,你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