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就是這個樣子的。
人家都說快活不知時日過,也許有幾分真。
我就總是人閑心不閑,整日的無事忙。日子過得不知多快!
這天,趕著出門時兒子富山走來跟我說︰「媽媽,明天你會跟我參加學校的游園會嗎?」
「什麼?」我皺皺眉。
才幾歲大的孩子,就節目多多,一會兒是校運會、懇親會,一會兒又水運會、遠足會。把那些學生的課外時間填得爆滿,自不在話下。最無聊無謂的就是老在小孩子面前鼓吹媽媽要陪他同樂同戲。
普通媽媽無所謂,反正賦閑在家。那些職業女性與我們這些本身應酬一籮籮的女人,怎麼吃得消?
一旦拒孩子于門外,立即就拿一頂不崇尚兩代溝通的帽子壓下來,把人壓低幾寸似!
真是莫名其妙的現代教育。
明天怎麼得了?我們約齊了一班女友開會討論為一年一度的貧童會舉行慈善餐舞會籌款。
這些公益事,我不算積極,但總會在年中插手辦一兩宗,應酬一下各方朋友。
于是我給富山說︰「媽媽明天沒有空。」
「媽媽,你究竟是哪一天才算有空?」
「你的游園會舉行很多天嗎?」
「不,」富山直搖著頭,那表情甚是世故而老成,很不配他的年紀︰「游園會只在明天舉行。我只是覺得無論那一天,媽媽都有別的事,不會陪我。」
「你這麼大的一個孩子了,還要我陪呢?且你有李老師是不是?央她明天陪你好了!」
「不用央她,她是個明白人。」
說罷富山轉頭就走回他的房間里,大力的關上門。
第10節
竟向我這做母親的發脾氣。
現在的小孩子是難纏的,總的一句話,他們被寵壞了,貪得無厭。
已經豐衣足食,為所欲為,又要求關注和溫情,其實以上二者的具體表現,還不是包裝在豐厚的物質享受之內。
誰愛誰,就給誰多些生活上的順遂,如此而已。
今日成年人沒有愛情飲水飽的那回事,小孩子也應漸漸適應。
有太多閑情逸致去陪兒伴女的父母,只怕孩子們又有其他種種生活上的不滿足了。
松年間接批評我說,我是個沒有獨特氣質的女人。哼,他錯呢,我最低限度不像其他婦女一般,整天整夜抱緊孩子,口中亂喊「仔呀仔,命呀命」的,而其實對家庭沒有半點兒的貢獻。
出門的第一站是到理發店去。才坐下來不久,阿顧就挪動了張小椅子,坐近我,替我修甲。
平日,她一見了我,就活像開籠雀似,吱吱喳喳的說個沒完沒了。
這天,剛相反。只掩緊嘴唇,半句聲沒有造。
我逗她︰「阿顧,吃過飯沒有?」
「吃過了。」
「吃什麼呢?」
「隨便一個飯盒吧!」
我看著對方的反應怪異,也就有心逗她,意圖尋個水落石出。我故意說︰「真是佩服能屈能伸的人,正所謂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像我們這種太太們,閑著沒正經事做,只顧吃喝玩樂,其實真比不上你們這等職業女性。」
「唉!」阿顧長嘆一句︰「丁太太,你言重了,我阿顧幾時有你這種福氣就好,別的不說了,只是你的一句話就能調度很多人情事理,除非你不肯出手,否則,又什麼是辦不到的。我們呢,怎麼同?開口求人,難比登天,不求呢,自己又著實不爭氣。」
阿顧這麼一提,我倒心血來潮,慌忙問︰「我記起來了,前些日子,你不是提過希望你的老表可以調過包裝部工作,現在怎麼樣了?」
「唉,這真是好心著雷劈的一個現成實例了,親戚托了我的事,我也只能在丁太太的面前求一求,丁太太答應相幫,是我們的造化。不願意幫,或有時力有不逮的話,總不能怪誰?我那親戚是母親的佷子,一味在吾母跟前埋怨,待老人家早晚見著我,都羅羅嗦嗦,黑口黑面,叫我有什麼辦法呢?我又不是大老板?煩得多了,真是連吃飯的胃口也倒掉!」
我心上有點氣,但不會張聲。
對方那句「或者力有不逮」實在非常傷害我的面子,只是真相未大白之前,我也不好再夸下海口,只輕輕地說︰「待我再查看一下,是不是廠里頭有什麼人事調動的困難?」
「若太令你為難,就犯不著了。」
听上去似是客套話,其實是一針見血。
做完頭發,我打鐵趁熱,再上丁氏企業去。
松年與柏年都在外頭開會,我直趨管轄人事部的經理張華的辦公室去。
對方看我滿臉不快,已知事有曉蹊,慌忙站起來招呼。
「丁太太好!」
我開門見山問︰「張華,我前些時交帶的兩宗公事,你記得嗎?」
張華面有難色,問︰「你是指把周沖調至包裝部,又給另一位從大陸下來的郭廣信介紹職業一事嗎?」
「你倒是記性不壞。」
我說了這麼一句話,張華的臉色凝重,竟沒有再接腔下去。我于是追問︰「情況呢?」
「我已把丁太太的建議向馮日堂先生提交了。」
「還未批下來嗎?」
「是批下來了,只是,沒有照準。」
「什麼?」我驚叫。
有點像給人家當眾賞了兩巴掌似,急痛攻心,整個人變了顏色。
「為什麼?」
「公司不希望增加冗員,尤其是下層功夫者,更不可以養成互相依賴的風氣,必須真正有需要才雇用員工,以便各施各職,各就各位。」
「我不相信丁氏企業員工近二千,會有安插不下一個半個人手的困難,是故意與我為難才真?」我平一平氣再說︰「不是說越低級的文員跑腿越難雇用得到,求才若渴之際,如此的令關心你們人手的人失望,真不知安著什麼心?」
一頂大帽子壓下來,對方辭窮。
張華木然地站在我面前,很有種進退兩難之勢。
無可否認,氣氛是僵住的。
迫虎跳牆,誓要破釜沉舟的話,我只能開仗,說︰「請馮日堂董事來商議好不好?」
張華當然恨不得一疊連聲地說好,難得找到了這個下台的階梯,急步走去找馮日堂,把個熱辣辣的滾球交到他手上去,自己變得置身事外。
作為大機構內的中層行政人員,最是為難。這點我倒是明白的。
上層有公司政治斗爭,必把他們做磨心,迫他們表態,下層有什麼三長兩短,又得周轉調停,以能安撫下屬,交代上司。
這無日無之的公司斗爭,有可能使人疲累至難以形容。不似我,偶然在丈夫的勢力範圍內耍兩手,不過顯顯威風而已。
我相信那馮日堂在听了張華的報告,一定會從牙縫里透出恨意來,心上連連以幾句口里說不出來的粗言穢語來罵我這位盛氣凌人的主席太太。
我才不怕,偏要看他拿什麼道理向我解釋,以什麼理由去堅持。
馮日堂站到我面前來時的神色還是自若的,不愧是大將之材。
他開門見山就跟我討論這宗人事案件。
「丁太太,公司的人事調動有一定的法則,也有固定的預算,我們不能不遵守,尤其是在上位的人,如果立了個不良榜樣的話,恐怕以後會號令不行。」
我差不多是氣得發抖。
對方的說話,無疑是指我在樹立不良榜樣。
戰雲已啟,也不是臨陣退縮的時候了。
第三章
第11節
于是我故作鎮靜,問︰「例由人生,什麼情況之下可以改變一條公司法例呢?」
「丁太太是什麼意思?」
「香港政府法例,如要通過任何一條法例,提交立法局三讀通過,即成定議,可以遵行。家有家規,國有國法。我們丁氏企業也有這種路途可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