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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幟 第37頁

作者︰梁鳳儀

晚晴勸道︰「這倒也不是。然,要抵擋得住江湖上的橫風橫雨,豈是等閑的女流之輩所可以做得來呢?」

「你就不一樣。」顧世均斬釘截鐵地說,「故而,我是真心的,邀請你作為我的舞伴,出席這次盛會。」

「這樣子太令我為難,也令顧太太為難。」

「不,她這幾個禮拜去了歐洲。」顧世均很誠懇地說,「且,晚晴,讓我在你婚前,有這個榮耀,以此作為你退出江湖的最後一次應酬。當晚,必定有很多故舊朋友聚在一堂,我會以適合時間與語氣,向他們透露你的好消息,叨一叨人家的喜氣,也來個告別好了。」

杜晚晴動了心,點點頭首肯了。

「還有,晚晴,上次外匯風暴上賺到的錢,我全部存進美聯銀行去。你的戶口是獨立的,隨時可以自行提款取消紀錄,只不過,我看美聯銀行的存款利息很好,故而給你作了安排。」

「很好,謝謝你。把錢放在不同的銀行,也有個好處,減低風險。」

「不怕,在香港,間間銀行都穩陣,都受政府的銀行監管,且就算有什麼萬一的意外,史有前例,都是由政府負責起債務,不會令存戶損失的。」

「我對肯負責任的人物與機構最為尊敬。」

晚晴的這句話是衷心的。

若不是為了履行責任,她不會是今日的杜晚晴。

不只上對父母兄姊,且是下對弟妹。由親及疏,晚晴無一遺漏地照顧與關懷到。

就像這個星期天,她刻意地把又晴與再晴約了出來,由冼崇浩開車,一同暢游新界,並到粉嶺馬會去吃午飯。

晚晴介紹冼崇浩給弟妹認識時,說︰「崇浩在大學畢業後,一直官運亨通,自有其法寶在,當是你們年輕人的榜樣,請他傳授一些求學與做事的秘訣,必然受用不淺。」

在馬會園子內散步時,晚晴又跟小弟說︰「你是念經濟的,崇浩在政府金融科任事,你有什麼不明白之處,可好好向崇浩請教。」

于是很順理成章地,四個人分成男女兩組,冼崇浩看來跟又晴談得相當投契。

「再晴,」晚晴攙扶著小妹的臂彎,親親熱熱地喊她,「這陣子大考完了,可輕松一點了。」

再晴還只有十七歲,整個人是幼女敕的。模樣兒跟晚晴相似,卻在氣質方面輸給她姐姐太多了。

只有一樣,杜再晴將杜晚晴比了下去,就是青春。

那蜜色的皮膚,繃得緊緊的,驟眼看去,也能覺著一種沖人而來的朝氣與活力,渾身帶著不能忽視的倔強,另有一番吸引。

如此青春迫人的女孩子,應該活潑而多話。但,杜再晴剛巧相反,她相當沉靜。一道上,各人都講著話,只有她不造聲。

晚晴又說︰「考試是很令人疲累的,你得好好地休息一個暑假,到處玩玩,再到開學。」

再晴說︰「四姐,我不打算念書了,已經找了份工作,下禮拜即可上班。」

「什麼?再晴,你听我說。」

「四姐,如果你今天把我叫出來的目的,是打算勸我改變主意,那可真不必了。我們杜家的女孩,脾氣實是一個版本印出來的,性子比石頭還硬。」

晚晴不是不吃驚的。

她問︰「最低限度,你欠我們一個完滿的解釋。」

「你不會接受。」

「會不會接受是我們的事,向我們解釋是你分所當為的。」

「我喜歡自食其力。」

「任何有志氣的人都喜歡靠自己,只不過不必急在一時,你還未準備好。」

「已經太足夠了。」

「—個中學生,能干出些什麼頭緒來?」

「一個大學生都不能夠,那又有什麼分別?看你!」

「再晴。」

「四姐,你賺的是辛苦錢,你要怎樣用你的錢有你的自由。用在令你開心的事情之上,更是理所當然。譬如說,你喜歡一件首飾,你有錢,可以將它買下,據為己有,不亦樂乎。首飾是死物,無可轉圜地成為你的玩物。然而,人不同于物,人有感覺。故而你有權利輔助別人,以之為榮為樂,但倍受你照顧的人,也有權利不再做你心靈的安撫劑。」

杜晚晴驚駭得停了腳步,她睜著眼看小妹,說︰「再晴,你知道剛才的那番話分量有多重?如果你是認真的話,是要承擔後果的。」

「我知道。四姐,所謂後果亦不外乎是責備我是個忘恩負義之徒而已。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從沒有賦予過選擇的機會,你的恩義在這些年以來強加在我的頭上。不錯,我們改善了居住環境,我們豐衣足食,我們入讀好學校,可是,這一切都來得理所當然,非叫人接受不可。你從沒有想過,我可以不願意接受某些人的關懷照顧與饋贈。」

杜晚晴嚇呆了。

「四姐,施恩不一定等于對方要受惠,雙方面都有權作出自己的選擇。等于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不能這樣就等于相愛,有責任生生世世一起過日子。」

「為了什麼你竟如此的嫌棄?我問得是否多余而笨拙了?」杜晚晴語音是震栗的。

「四姐,讓我坦白告訴你,我曾有過的遭遇。在班里頭,我考第二名,考第一名的凌佩慧是我的好朋友,考第三名的馮芷苓是我的第一號大敵人。凌佩慧在畢業前十分擔心不能再升學,因為她家境貧寒。我安慰她、鼓勵她,然,她很誠懇地對我說︰」再晴,你不同,你有位肯犧牲自己來照顧你、培育你成長的姐姐。‘「我問她怎麼會知道事情的真相,佩慧告訴我,她母親每星期有三天到醉濤小築黃正芳小姐家里去當鐘點工人,听那兒的佣人們張家長、李家短的說各房主人的故事,因而知悉一切。

「四姐,這還不是故事的結束。那位我的敵人,在大考之後,也跑到我跟前來問我是到外洋深造,還是留港供讀,並說︰」你成績好,又不勞為學費擔心,只消令姐嫣然一笑,就夠供你直至大學畢業。‘「這還不止,她偏要多加一句︰」听說我家舅舅跟你姐姐頂熟絡,可別忘了,這等于說我對你的栽培也有間接功勞。’「

「夠了,夠了,再晴,我听夠了,你也說夠了。」

杜晚晴急步邁向走在前頭的冼崇浩,說︰「崇浩,崇浩,我有點不舒服,請送我早點回家去。」

由始至終,杜晚晴絕口不提再晴與她關系的惡化,在母親及外祖母面前沒有提,在冼崇浩跟前也沒有提。

她默默地消化杜再晴的那番話。

她默默地忍受那份來自至親的侮辱。

小妹以她的前途押在輪盤之上,實她傷心難過自慚形穢。

原來世界上有種人容不得別人仁厚心腸,犧牲自己去成全他人。

杜晚晴學曉了一個做善長人翁也得征求受恩惠者同意的大道理。

不能說再晴不對。有些汪洋大盜殺人搶掠得來的血腥錢,獻奉神壇,也遭嫌棄,認為是骯髒至極,有辱神明。

當人們看不過有些人旁門左道地賺了一大筆錢時,會阻止他們以之購回良知,用來補罪。古時聖殿,容許教徒購買贖罪券,或多添香油,以平衡過錯,原來真是相當慷慨的所為。

杜晚晴痛苦得啼笑皆非。

花艷苓追問她如何處理弟妹的問題時,晚晴只答︰「他們已是成人,主意是對是錯,總要給他們機會求證。就讓他們隨著意願行事好了,反正如果改變初衷的話,我們還是有能力照顧他們的。不必在現階段強他們所難,反生惡感。」

「也只好如此了。」花艷苓說。

晚晴呢,把她的感慨與哀傷收藏得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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