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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幟 第36頁

作者︰梁鳳儀

敬慈抬頭望住杜晚晴。

晚晴的語音激昂,說︰「因為你有母親。人生在世,有很多權利,也有很多責任。兒女私情是其中一種,親人家庭又是另外一種。」

杜晚晴把一疊報刊摔在羅敬慈跟前,說︰「你有時間,好好地每天看報,就會發覺到香港已經踏進大時代,要面對的是認識自己、認識自己是中國人的大時代。如果在這個須要認真地面對國家民族感情和責任的時候,連對親人與家庭,都如此澹薄,焉能做一個好的中國人?

「敬慈,你自知汝母是如何茹苦含辛地把你撫養成人,你的一切不幸,她同時承擔著。若果你要她為了你的失戀引致自暴自棄,而受更多的痛苦,請就放縱自己去,沒有人管得著你。

「否則,好好地利用這幾年,努力自修,多讀書報,等待重見天日,到美國去跟汝母重聚。」

這最後的幾句話,晚晴壓低了聲線,誠恐隔牆有耳。

「敬慈,過得了這幾年,就過得了一生一世。什麼痛苦都能熬得過的。我們並不比三年零八個月抗戰時的香港人更不幸,是不是?」

羅敬慈終于默默地點了頭。

晚晴把羅香蓮的信交給了敬慈,再囑咐︰「你記著,回你母親的信,寄至我家轉交。」

倒真是松了一口氣的。晚晴想,即使羅敬慈要悲痛、要失望、要頹廢,只要他心里明白,必須生存下去,為照顧其母,也就不必管他了。

在世上活著的人,誰的身心之上沒有瘡疤?

因著別人的不幸,更使晚晴自覺無比幸運。

畢竟她曾有過的瘡疤,可以好好地掩蓋起來,不會讓別人與自己重睹。

杜晚晴已經決定洗盡鉛華,退出江湖去。

只等待一個合適而成熟的時機,她就去跟柳湘鸞與花艷苓交代。

至于那起曾與她有過親密關系,也對她作過鼎力扶持的達官貴人們,或許寄一張沒有回條附上的婚柬,就能代表一切。

這近日,很多很多的邀約,杜晚晴都已推得一干二淨。不是冼崇浩的要求,而是杜晚晴無法再以那種特殊的身份,活躍人前。她每次想象過程,就通身起了雞皮疙瘩。

至此,杜晚晴完全明白母親當年的際遇與感覺,如今自己也成了個有經驗的過來人了。

杜晚晴經常想,不知母親與外祖母在知悉這個發展之後,是為她高興,還是為她擔憂。

都不必管了吧。

不論她們的反應如何,都一定會記得當年。當年,又有誰有本事改變她們的心意與抉擇呢?

悠悠經年,飽歷風塵之後,有個泊岸的安穩機會,是真一場造化了。

惟一令杜晚晴覺得,或許要親自交代一聲的,反而是帶她出身的顧世均。

到底,跟他的情誼不一樣。

真是一想曹操,曹操就到。

電話里先傳來顧世均精神奕奕的聲音,見著面時,又看到他神采飛揚。

「晚晴,你看上去非常的得志。」顧世均說。

「這句話,你是捷足先登,原本是應該由我對你說的。這陣子,已把你的困難全部解決掉了吧?」

彼世均緊握著杜晚晴的手,說︰「晚晴,是你救了我。我感謝。」

「世均,你說的是什麼話?」

「若不是你把那次銀行利率忽升忽降的消息告訴了我,讓我替你安排外匯買賣,我就不可能翻身了。你知道,」顧世均興奮地拉一拉衫袖,繼續說,「我听出你的語氣是要幫我的,心一紅,膽一壯,盡全力自行又安排了借貸,全數押進去,故而,翻了身了。」

商場上的大風大浪,可以把一個企業王國在旦夕之內傾覆,又可以一手攙扶起落難之人,叫他重新呼風喚雨,為所欲為。

杜晚晴看得太多這些興衰存亡的故事了。

在她,對這些刺激,已不再好奇,更無憧憬與留戀。

她只是每天夜里,扳起指頭數,還有多少日子,就可以做個平凡寂靜的歸家娘去。

第二節就為了你這副仁義心腸

「世均,是你自己的眼光與才干,跟我怎麼扯得上關系呢?」

「晚晴,」顧世均仍是緊握著她的手不放,說,「就為了你這副仁義心腸,與居功而不叨光的胸襟,你其實值得有一個很好很幸福的下半生,找到一個對你專心一致的好男人去照顧你,承認你。」

「世均,承你貴言,總有那麼一日。」

只為晚晴臉上的笑容與眼里閃出來的亮光異常的燦爛,這叫顧世均看在眼內,有一份突如其來的覺醒,立即沖口而出問︰「晚晴,是不是已經找到這個人了?」

杜晚晴但笑不語。

「還未到公開的階段,是不是?委實太好了。」顧世均把杜晚晴擁在懷里,拼命拍著她的背,把她看成好友或甚而是子佷般關懷愛護,「好人應有好報,我太歡喜了。」

彼世均重復又重復地說著︰「答應我,可以宣布喜訊時,要第一個讓我知道,我要送你們一份很有意義的結婚禮物。」

「世均,你從來待我都好。」

「這回是輪到你捷足先登,把我心里頭要對你講的一句話先說了。」

彼世均隨即想了想,說︰「樂寶源最小的女兒樂礎君跟榮浚杰的兒子榮家輝訂婚,兩個都是乳臭未干的娃仔娃女,才不過在上大學的時候,就因為樂、榮兩家都是金馬玉堂的豪富家族,決定鬧一鬧,舉行一個盛大的別出心裁的喜筵。你應該出席,套取一些靈感,以備後用。」

杜晚晴非常開心而大方地答︰「不,不,不,我們只是普通人家,真有那麼一天的話,我相信靜靜地在家人的祝福下走進教堂去就很好了,絕不鋪張,那不是我們的需要,更不切合身份。」

「無論如何,讓我請你做舞伴,好不好?」

「我?」

杜晚晴的驚駭在于她一直以來,都未曾以一個正式的舞伴身份出現過在這些公開的名流夜宴之內。

盎豪們從不曾把她正式帶在身邊在高貴的公眾場面內亮相。

他們只會在極私人的聚會上,與她親熱來往。

如今,顧世均這樣提出來,真是太令她駭異了。

「那是個你應該帶夫人出席的場合。」杜晚晴很大方地說。

「晚晴,姑勿論你信不信,我都要告訴你,如果沒有世俗的顧慮與困擾,讓我在自由意志之下去選擇一個女人作為我的妻子,我會選你。

「晚晴,請別以為我虛情假意,時至今日,我毋須討好而賣口乖,我是真心的。作為一個妻子,有妻子應盡的義務,應享的權利。我家里頭的那一位,從來都只保護她應得的權益,而不履行她的份內義務。每一次我栽我倒,扶我一把的人從來不是她。她只會在最迅速時間之內抱住手上的私己不放,惟恐我要向她商量借貸似的。遠的不去說它了,就這最近的一次,我在加拿大的地產投資出了事,她立即執行李,悶聲不響,直飛美國,並囑她的律師給我一封信,講明我的負債不可把她牽連在內,否則她一定循法律途徑保護她的海外資產。」

彼世均嘆一口氣,說︰「她的資產?笑話不笑話,沒有我,她何來資產?當然,過到她名下去的,也就是她私人擁有的產業了,任何人也休得異議。」

「女人沒有安全感,跟老年人一樣,這是你應該理解的。」晚晴這麼說。

「這陣子,危機已過,我重出江湖了,她又斯斯然跑回本城來,依然以顧世均夫人的名義活躍。晚晴,我說她是只愛權利,不盡義務,是不是我小器了,多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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