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望這種覲見新君的例行儀式一下子就應酬過去,以便她早回到辦公室來清理公事,然後趕下午出各店巡察,若能在芳姐下班之前,把抽濕機拿去修理就最妥當了。
會議室內,聚集了建煌集團的十二位董事、各高級經理,及在高級經理轄下的各部主管,韋子義並不在場,也許他到辦公大樓的大堂去迎迓貴賓也未可料。
同事們都帶一點點緊張,可是又竭力不形于色,都各自尋日常的工作為話題,把氣氛調較得輕松自然一點。
不一會,會議室的大門打開,魚貫走進了幾位男士。領頭的一位是韋子義,跟著是建煌集團的副主席徐杰。再下來,一老一少。
天,賽明軍干睜著眼楮,開始覺得暈眩。腦袋的血液好像就在這一下子抽離,人在搖晃。她用手支撐著椅背,希望能繼續站得筆挺。
必須如此,若在這一分鐘倒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賽明軍不斷地對自己說︰「不要緊,沒有什麼大不了,一定要鎮靜。視若無睹,把他看成一般的新貴即可!」
新貴?賽明軍渾身抖了一下。如果現今出現在自己眼前的左思程是新貴,那不就是說,自己將在以後的日子里跟他成為同事?
是悲?是喜?是驚惶?是失措?
賽明軍一時間弄不清楚來龍去脈,只得緊緊的抓住椅背,把全身的勁力集中在手掌上,她需要感到自己依然有力量存在。
徐杰咳嗽一聲,開始說話︰「各位好同事,建煌集團有了一個新的、前景優異的發展,相信韋先生已給你們報導了。
「我們非常開心謝書琛先生成功而順利地對建煌集團作出了善意收購。閑話我不多說了,今天謝書琛先生特意跟你們見過面,彼此認識暢談,希望日後各位能在謝氏家族領導下,得到更光明遠大的發展。」
一陣掌聲雷動之後,那位年紀較長,兩鬢盡是花白的謝書琛站了起來。
謝書琛清一清嗓門,道︰「很高興跟各位見面,建煌集團之所以吸引我們家族的興趣,實在由于你們多年來卓越的成績,造就了一個非常鞏固的根基,因而令我們躍躍欲試,加入你們的行列。
「今後,更要倚仗你們的努力,對集團作出更大的貢獻。對于百貨商場的營運,我們的經驗比你們還少,故此,日後真誠合作,有商有量,互助互勉是唯一導致成功的途徑。
「在建煌集團的架構上,承蒙董事局推舉我出任主席,並委任我一子一婿為執行董事,我們覺得非常高興。希望我們會自今日起,宛如一個互助互愛的家庭,努力營運,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小兒謝適文目前仍在美國作業務考察,未及回來跟各位見面。小婿左思程,將由謝氏地產企業調任建煌集團,全心全意輔助集團發展業務……」
謝書琛以後說的話,都是關于他對百貨業前景的看法,以及建煌集團的營運方針與宗旨。可是,賽明軍半句都沒有听進腦海里。
直至眼前人影浮動,人才定一定神,強抑著激動慌張的神緒,應付場面。
謝書琛在徐杰與韋子義的陪同下,跟各高級職員逐一握手。當然,左思程也跟在後頭。
謝書琛走到賽明軍跟前,先听韋子義介紹︰「賽明軍小姐是集團的營業部高級經理,總管建煌集團轄下各百貨店的營運,賽小姐在集團服務了近五年,由主任晉升,工作效率極高,很受我們器重。」
謝書琛的面相很祥和,—派長者的風範,他笑盈盈地說︰「五年不算是一個很長的日子,能有這樣的晉升證明賽小姐非同凡響。」
賽明軍出盡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擠出一個笑容,說︰「那是我的幸運。」
「果真如此,我們有信心你會一直幸運下去。」
「謝謝!」
謝書琛之後,輪到了左思程,他如常的跟賽明軍握手,依然是那句他已說了好多好多遍的話︰「以後多多合作。」
左思程看賽明軍的眼神,有一點點的特別,那百感交集式的神情,只是一閃而過,不能再有機會將之捕捉、分析、研究。
賽明軍相信她的面部表情一定極之難看。硬將緊張的肌肉拉動,去擠出一個似笑非笑的樣子出來,是狼狽的。
她的手在跟左思程一握時,像有電殛,直通心房,將之剎那間冷凝。這種肌膚之親,現今已如許陌生。
曾幾何時,有一夜,在左思程送賽明軍回家的路上,他輕輕的拖起了她的手。
第一次,兩個身體有了接觸。
那種接觸是溫和的、體貼的、情意既深且遠的,教人不能或忘的。
他們那晚從街頭走至街尾,本已返抵家門,左思程仍沒有把賽明軍的手放下來。他溫柔地問︰「我們再走一遍好不好?」
還不待明軍答復,左思程已拖著她,再向回頭路走。
如此這般的,來來回回三次,明軍才怯怯地說︰「這樣子走下去,要走到幾時了?」
賽明軍抬頭看了左思程一眼,他的表情似乎在答︰「走到地老天荒,死而後已!」
明月當空,為媒為證,就在那一刻,她誓無返顧地愛上他了。這才不過是六、七年前的情景與心態。
左思程沒有跟賽明軍攀談,握了手,信步就移到另外一個高級職員跟前去。
賽明軍突然的有一種濃重的自悲涌上心頭。
現實橫亙眼前,從今以後,左思程高高在上,主僕分明,尊卑有別。這種新關系的呈現,切實而不留情地蹂躪了賽明軍的自尊心。
包何況,建煌集團現今的控股權是握在謝氏家族手上,益發確立了賽明軍與謝家小姐地位的懸殊,身分的迥異。可惜的是,誰個飛在藍天白雲之上?誰個只是艱辛地匍匐于地底?是太不容商榷了。
這是目前的形勢狀況。
嚴重的問題,還在于日後如何自處?
賽明軍一念及此,連連冷顫。
像過了一個世紀,會議室的門才打開,同事們魚貫而出,各自回崗位上工作。
賽明軍跟秘書說︰「我去巡店,今天不回來。」
秘書拿起了記事簿,問︰「巡哪些店呢?」
這是賽明軍的習慣,凡出巡視在外,一定讓秘書知道自己究竟到哪幾間店鋪去,以便聯絡。
但,今天例外,明軍答︰「我還未決定,若有要緊事,你寫便條傳真到我家來吧!」
現代人的工作時間是二十四小時,地點是不作規限。科學越進步,越能輔助,或甚而可以說越是迫壓著人們做多一些事。
自從賽明軍家里添置了一部傳真機,她晚上居家辦公的機會無形中就更多了。
明軍有時伏案工作至深夜,她會得苦笑一下,想,萬萬不能添置手提電話;否則,更是沒有寧日,幾十間店鋪的經理,每人每日找她一次,怕緊張忙碌得會令她暴斃。
賽明軍竟把思路轉到這個悲涼而無奈的層面去,是太危險了。
她趕快回過神來,再跟秘書說︰「小圖,明天再見,今天下午若有什麼會議,都設法推掉吧!」
小圖會意,點點頭。
小圖想,她的這個女波士就算要為私事要躲懶一天兩天,也是天公地道。賽明軍月中年中的超時工作,真是不可勝數。
小圖曾取笑賽明軍︰「賽小姐,如果建煌能向你提供保姆服務,其實更著數。因為小暉暉若有人照料,你更義無返顧地賣身給這機構了。」
這些年來賽明軍之所以如此賣力,原因其實悲涼至極。無非是精神與的雙重口糧,需要爭取,以生活下去。必須完成一份未完成的責任,只為自己一時妄撞,把無辜的生命帶進這個殘酷無情的世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