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意青經過丈夫鬧婚外情一役,她已經完全清醒過來,知道現代的夫妻關系是怎麼一回事。
她嫁予沈沛昌時,以為這就是一生一世了,從此有了個依傍,下半生的榮辱都系在丈夫身上。錢惠青甚至在婚後也不會積極地從家用之中攫取蚌人利益,她的私己錢,是極端有限的。
如此一心一意的把整生人的幸福寄托在一個男人身上,會突然之間有日,通街道巷
的人都已知道自己的丈夫移情別戀,打算離婚,她才如夢初醒。
是的,這以後,她用盡一切可行的方法去保持這段婚姻,直截了當點說,是維護她手上的所有既得利益。終究因為手上擁有一子一女,而留住了丈夫的人。又因為對方那個女子,大約行錯了一步棋,而今沈沛昌失望,故而又奪回了丈夫的一點心。然,那個爭奪利害的過程,是的而且確令自己惶恐、震栗、疲累、憔悴,以致于改變整個人生觀的。
最低限度,現今的錢惠青更舍得花用沈沛昌的錢。在移民的這兩年,她懂得以沈沛昌的資產,而以自己的名義,投資在物業上。
沈沛昌往往在無可無不可的情況下依從她,與此同時沈沛昌亦已非常警覺地將自己的資產,成立基金,以防不測。他把跟妻子的聯名戶口的存款數字控制到一個飽和層面,人壽保險的繼承人,亦悄悄改為一雙兒女。
夫妻二人之間在身家處理上頭出現了這種各自為政,且單獨為自己進行安全措施之舉,已可見他們的感情變質到何種地步?
無他,繼續生活在一起,只為彼此都覺得疲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心灰意冷之余,再不尋求突破。
這種入世式的了此殘生的灰色心態,在婚姻巨劫之後,已無可避免地形成。
萬一有一日,那一方忽然之間,在自暴自棄的感情狀態中復蘇,再尋到值得他們沖出桎枯的對象時,被遺下的一方,最低限度能掌握多一點物質條件,以免再冒一敗涂地之險。
所以說,要錢惠青為了照顧沈沛昌的個人安危與需要,而重返香江,是再沒有可能的事了。
沈家夫婦在溫哥華早已過著各家自掃門前雪的生活,而不為外人知。
才勉強睡了兩小時左右,沈沛昌就要起床了。
通常,送孩子們上課是位的責任。
錢惠青不一定能早起,她要是在晚上看那些錄映帶過于忘形而睡晚了,就連早餐都得由做父親的負責。
已經有近六百個日子的訓練,沈沛昌的煎蛋技術已臻化境,只消把平底錢輕輕一拋,就能把只荷包蛋反過來,顏敕金的,無得恰到好處。
看著一對小兒女,沈信雯與沈信基,沈沛昌突然的覺得,做一個好母親其實相當偉大。
年年月月日日的做看這些跟碗盤、熨斗、洗衣機、干衣機為伍的枯燥無味工作,對著吵鬧至蠻不講理的小孩,需要多少的愛心與能耐。
沈沛昌當然是深深愛著女兒與兒子,為了要給他們一個完整的、有父有母的家庭,他甚至忍心拋棄摯愛,結束戀情,遠走他方。但,經過這一年多實際而直接照領孩子的工作,他也禁耐不住煩躁。
這種無奈越來越生壓力,令他只肩沉重,與父愛是無關的。
就像今早,十歲的女兒信雯一醒來就發脾氣。只為媽媽忘了自干衣店替她取回那件外婆寄給她的新大衣。
上星期,美麗的艷紅大衣自香港寄來,尺寸大了一點點,于是錢惠青帶到干衣店去修改,昨天已夠期取回,偏就是跟一班女友茶敘晚了,又踫上天昏時有雨,車子一塞,趕不及在店鋪關門前取回來,已使沈信雯生了一整晚的悶氣。
是因為今天學校有個特備的實物會節目,信雯才這麼緊張要穿新衣。
鼻碌的跑下床,父親給她預備好的風褸,舊綿綿的,半點新鮮的喜色也沒有,小女孩的腮就直技到早餐桌上來。
「雯雯,吃早餐嘛!」沈沛昌逗看女兒。
「吃不下!」雯雯一手把面前的煎蛋火腿推開,那一臉的激氣與失望,像是失戀少女。
沈沛昌!是啼笑皆非,只好不住哄她︰「雯雯,別這讓,你若還不快快吃早餐,我們就要遲到了。」
「遲到有甚麼要緊?這兒是加拿大,班上的孩子十個有八個天天遲到,要等前納後的由父母車上手,有那個是可以把時間控制得好的!」
沈沛昌非常不滿意女兒的口氣,太不配她的年紀,更不配她的身分。一時間,他也略沉下臉,說︰「你好好的給我吃掉早餐是正經!」
「大人的移民苦惱,發泄到我們小孩子的頭上來。」
「雯雯!」沈沛昌厲聲喝道︰「你怎麼這櫃無上無下的亂講話?」
「不是我亂講,是媽媽說的。」
沈沛昌為之氣結。
他只有由著女兒發她的脾氣,管自料理白白胖胖、純純品品的七成小兒子信基上學。
「爸爸!」小信基側看頭問︰「姐姐不吃的早餐,我能不能都代她吃了!」
「不成,基基,你吃得太多了,會壞腸胃。忘了上月我帶你去醫生處,醫生說,你正過重,要減肥!」
「爸爸,我不是女孩子,不用減。」
「男孩子跟女子一樣,都要注意健康。」
「但,爸爸,我仍肚餓。」
沈沛昌嘆一口氣,覺得煩,很煩。
第三章
一早轉醒過來,才那半小時,面對的問題就是應該吃早餐的不肯吃,不應該多吃的著吃。擾攘一番,都只是孩子們芝麻綠豆的小事。
從前在香港不是這個樣子的。
孩子們都好像沒有甚麼問題似,天天讓女佣服侍妥當,由司機帶上學。
自己幾會為這兩個黃毛小孩的生活煩惱過?
令沈沛昌頭痛的事件是外匯價的飄浮不定,股海風浪不住,甚至是客戶頭寸不足,苦苦糾纏,推卻對方是尷尬,答應相高又是冒險!
每天從早上八點開始的早餐聯席會議,商討的都是起碼以八位數字為單位的生意。
一旦涉及幾百萬元,沈沛昌都一律接歸下層處理,不用親自勞心。
他從未有過為幾歲大的人兒吃一頓早餐而生爭執的經驗。
這種人生體會沒有位他覺著得益,沒有令他感到興誓,更沒有讓他認為難能可貴!
他只是覺得麻煩、麻煩、麻煩,甚而討厭。
回頭看睡房的門,仍然關閉著,錢惠青根本放棄早起。
女人一旦認為她已安全,就不再關心丈夫死活。
錢惠青在知道沈沛昌有婚外情的那段日子,每天早上都靜坐在早餐桌上,陪著他閱續早報,直至出門了,她才跑回床上去再睡。
此情不再?
人不一定會因為已有的教訓而有所改變,有一種反應是,既已會經干戈,傷亡慘重,就算再來一次災禍,也不過爾爾,何足大驚與小敝?
何其不幸,錢惠青的表現,怕是後者。
沈沛昌默默無言地把兩個小孩子趕上汽車,沿途沉默。
現今的孩子都早熟,懂得使性子。他們太知道自己擁有的權利以及地位,反正父母當他們是寶,何不看風駛盡哩!
還是那句話,無欲乃剛。
他,沈沛昌對孩子的緊張有甚于他們對自己,于是誰可以放肆,誰應該容忍,太明顯而易見了。
沈沛昌在想,自己為兒女所作的種種犧牲,包括放棄心中摯愛以及事業前途在內,
是否值得了?
這個問題一旦在心上浮現,就令他痛苦。
戰場上的勇士必須有堅定不移的意志,認定為國捐軀是理所當然的事,方能不畏雜、不怕死,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