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惆悵還依舊 第30頁

作者︰梁鳳儀

聲音由大、而細、而微弱。

穆澄整個癱瘓在房門前的地氈上。像在烈日下奔跑完的一頭狗,不住的在喘氣。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的?

穆澄傻笑,她給自己說。這只不過是一場惡夢而已。

連日來,只因顧慮太多。精神疲倦,最容易使人造夢。

才不過在多天之前,夢見自己的書被人拋進大海里,怎麼會有其事呢?結果不是白白被嚇一場罷了!

筆而,只消蓋上眼楮,一會兒再睜開來,就會發現。仍舊躺在八百呎的太古城小鮑寓內了。

真是的,那小籠牢不知要陪伴自己多少年,要摔開它。老是摔不掉呢!

餅一陣子,一切就會得回復正常了。

穆澄把身子卷成一圈,瑟縮住白地氈之上。

餅了好一會,她睜開眼,情況一點都沒有變,她依然看到一個陌生的環境。

穆澄緊緊的握著拳頭,捶在白地氈上。

她痛恨白地氈,生生第一次痛恨白色的一切。

原來,穆澄是很鐘愛白色的。

她曾在買進太古城那間小鮑寓時,跟陶祖蔭為了裝修問題,生了頗大的意見。

穆澄希望裝修得一屋的白,圖個清爽明亮,人生活其間,也會得輕快玲瓏起來。

可是,陶祖蔭反對。

理由是白色易惹塵埃,姑勿論穆澄如何保證會弄得家居清潔。陶祖蔭只是不肯。

為了免傷和氣,穆澄迫得遷就。只要求丈夫讓他把睡房額外處理。

陶祖蔭依然堅決反對,于是連睡房的地氈都是棧棕色的。

不是白,絕對不是,是淺棕色。

穆澄在此刻多麼的渴望自己躺在淺棕色的地氈之上。

她開始啜泣,開始嗔怪自己。

作家真是太愛幻想、太愛制造故事,怎麼可能因為一位讀者曾給自己送過一大蓬的白色百合與星花,又因這陣子情緒起跌太大,就聯想到人家把自己擄帶幽閉起來了?

她穆澄只不過是個普通女人,守著她一輩子。有什麼用?

一定不是一份喜悅,而是一份負累。

無人在世上會嫌麻煩不夠多的。等一會兒,幻覺就會自動消失。

就算真有其事,那讀者也不過是因為熱情之故,跟她開一個玩笑而己。

這個玩笑是大了一點。然,不相干,等會穆澄會給他說︰她不再怪他了,只要他放她回去就好。

自己那嘔氣的丈夫,再無心于妻子,也是會負起碼的責任與擔掛的。

對,陶祖蔭一定會四出找尋她,他到底是自己的丈夫。

他甚至會報警。對,他一定會。

穆澄告訴那個清,她丈夫是會設法來救她出去的。

她要告訴他去。

都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穆澄時而迷惘,時而清醒。

她覺得困倦,而且饑腸轆轆,因而,穆澄輕輕的蠕動身軀,以抵銷體內一種越來越難受的感覺。

忽然,耳畔有著聲響,有人開門進來。

穆澄立即盡全力作了個翻身,打算在地上爬起來,立即沖出門口。

可惜,太遲了。

清已經將房門關上,並上鎖。把那鎖匙放在口袋里。

情況似乎更糟糕了,現今只有他和她兩個,一室共處。

「澄,我來給你送飯。看,都是你喜歡吃的,清清淡淡的小菜。」

清把一個托盆盛載的食物放到妝台上去。

「來,坐下來慢慢吃,吃飽了再算!」

穆澄望望那托盆的食物,再望望清。他沒有說錯,都是她最喜歡吃的小菜。

穆澄下意識地問︰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些什麼?」

「你在專欄內寫過,我記得。」

天下間沒有任何一份關懷比這一份更令人覺得恐怖與憂慮。

「吃吧!餓著肚子,就想做什麼都不行,是不是?」

「你想做什麼?」穆澄驚問。

「你不是想吸一口新鮮空氣。看看外頭景物嗎?那總要吃完飯再算吧!」

「吃過飯,你就放我出去!」

「好哇!我們一言為定。」

穆澄怯怯地坐下來,開始吃飯。

開頭的動作還是緩慢的。但食物到了咀里,非但因為可口。而且饑餓的難受感覺一下子就像崩堤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于是穆澄大口大口的居然吃了個痛快。

清一直靜默地,仿如坐在畫廊欣賞一幅名畫的知音人,看著穆澄用飯。

「吃完了!」

樓澄放下碗筷,站了起來。

「現在就讓我出去?」

「好!」

清答應得爽快。隨即先拉開了睡房那垂至地面的厚厚窗簾。現出了兩扇玻璃門。他推開了,然後回頭對穆澄說︰

「來,我們到陽台上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兼看落日!」

穆澄跟著清走出陽台,那其實是個很寬敞的平台花園,起碼有睡房面積的兩三倍,放置著一盆盆的盆栽,令平台變得青蔥雅致。那花綠的太陽傘與搖椅,更令環境添上明澄舒適的一層生氣。

穆澄急步直趨欄悍,展示面前的是一片汪洋大海,俯望,才知道身處的是樓高三層、臨崖而立的建築物。

穆澄回轉身問︰

「你不是說好要放我走?」

「沒有。澄,我只是說,我們到外頭吸一口新鮮空氣,讓你看看海,看看落日,看看斜陽!」

說著,清也伏在欄桿上,與穆澄並肩的伏在欄桿上。

耳畔響起滾浪拍打崖岸的聲音,跌蕩有致。在夕陽的霞光之中,濺起的浪花在純白之中添上色彩,更覺壯麗!

穆澄想,如詩如畫般的情景竟在眼前。這白色的小樓,這雅致的花園,以致于這醉人的黃昏景色,都只能出現在她的筆下。怎可能是真的?

她咬一咬唇,覺得痛楚,一切都非夢幻。

「我們在什麼地方?」穆澄問。

「天之一隅。」

這個當然了。穆澄認真地看這男人一眼,忽而覺得他似乎並不如前的可怖。

最低限度。以同一個問題問陶祖蔭,他的答案永不會如此的有意思。

「為什麼把我帶到這兒來?」

「因為我知道你會喜歡!」

「我喜歡的事,你都為我做!」

「竭盡所能,不過,有的或會有心無力。」

「帶我回家去!我喜歡回家去!」

「這兒就是你的家!」

「天!」穆澄氣得不能再講下去。

她瞪著眼看,好一會,不期然地說出來︰

「清,你神經不正常。」

清詫異,不說什麼。

「真的,你在做著禁錮別人的一宗罪行,你知道嗎?」穆澄嘗試開導他︰「如果你不是有惡意的,那一定是你思想出毛病。」

「人們總愛從事物的表面去判斷內情。這並不公平。」

穆澄駭異,這個人的談吐,一點都沒有不正常,且,不是有太多人能以一兩句說話,表現他的內涵。

「你的目的是什麼?」

「為你的理想而努力。」

「我與你毫不相干。」

「我之于你,或許是不值一文,風馬牛不相及。然,你之于我,代表一切。」

「這也不表示你能褫奪我的自由。」

「除非此舉是為你好!是嗎?鎖在牢獄內的人都一樣認為被褫奪自由。然,那是為他們好。」

穆澄氣得不能再氣。

她沖回睡房去,狠狠地把自己拋在床上。

對于今天,她已放棄。

穆澄原本想,明天再想辦法吧!

可惜,不但是明天,就是第二、第三、第四、很多個很多個明天,穆澄都沒有辦法可想。

除非她願意攀上平台花園的欄桿,聳身往下跳,摔不死的話,或有機會逃出生天。

清一直守望著她。準時準候,一天四餐,把美味的飯菜、果點、下午茶送進來,有時竟還陪著她一起用膳。

第十二章

睡房的另一頭通至浴室及小偏廳。廳內擱著一大張花梨木做的書桌,有齊紙筆墨,穆澄可以隨意寫稿。還有一大堆的書排列在齊天花板的書架上,隨穆澄取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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