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
願你快樂
清」
啊,又是他!那個叫「清」的讀者。
穆澄想,這人真有心思,兼有品味,連短短四個字「願你快樂」,都似乎滿載情意。
不過,也實是太破費了。穆澄把卡片翻來覆去的看,發現不到他的地址。否則。一定要寫張回條,除了謝謝對方的雅意之外,也真要請他別破費了。
這一晚,穆澄一直伏案寫作,她根本都沒注意到丈夫何時回來。
翌晨,穆澄起床,跑到廚房去,嚇一大跳。
怎麼那一大束的白百合,被塞到垃圾桶去?
一家子兩個人,既不是自己的所作所為,就必然是另一個人的舉止行動。
為什麼祖蔭要這樣做了是因為妒忌嗎?
穆澄輕輕驚呼,心想,糟糕了,丈夫一定是有了誤會了,男人也有小家子氣的。尤其是原來他緊張自己的感情的話。
也真難怪他不高興,一般來說,真是只有異性朋友才會有如許心思,買這一蓬漂亮的花。
當陶祖蔭起床喝咖啡時,穆澄訥訥地試圖向丈夫解釋︰
「那束正是一位熱情的讀者送來的!」
的確,在這之前,穆澄並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然,她並不需要準備答案,因為陶祖蔭只是冷淡地說︰
「制造廢物而已!你應該在專欄內通知你的讀者,以後請折現金!」
陶祖蔭的這句說話如果以輕松的語調說出來,她可以認定丈夫只是幽默而已,自己的感受會好得多。
如今硬生生的塞她這麼一句話,豈只令人難過,直情連昨天收花的喜悅,都給連根拔掉。
日子真是在太沉悶、太沉悶的氣氛下渡過。
整個下午,穆澄的寫作進度極差,伏案工作多時,稿子寫得並不稱心如意,這樣子支撐下去,不會得出好結果來。
且穆澄有個習慣,她不大修改故事的情節,所有橋段與對白,都是順著自己當時的所想與意念寫出來,一揮而就,好與不好都在一下筆時就成了模式,這才見真性情,一旦作太大改動,反而失真。
筆此精神不好、靈感不來、情緒不穩時,穆澄寧可不寫。
這個下午,也真是太難過了。
穆澄擲筆,決定放棄,站起來,百無聊賴地在房子走了幾圈,一種不知道該做些什麼的無奈,更涌襲心頭。
穆澄于是抓起了電話,搖傍方詩瑜。
對方答︰
「請問誰找方小姐?她正在開會。可否給我們留下電話,以便方小姐稍後回你電話?」
穆澄謝過了就算,也不勞留口訊了。
遠水不能救近大。等到對方回電,自己都已捱過這幾小時的孤寂時光了。
穆澄沒辦法,想起母親來,即搖電話回娘家。
電話響完又響,一直持續五分鐘,卻沒有人接听,母親顯然有她的節目了。
穆澄再禁耐不住,她挽起手袋,走出街去。
一直無目的踱著,在太古城的商場內亂逛,根本連瀏覽窗櫥的心情也沒有。
走出商場,不期然地步向海邊,呆呆的望住九龍那邊平坦坦的機場,遙看飛機的升降。
穆澄想,怎麼可以振翅高飛,去得遠遠的,月兌離這個塵世,過一些完全平靜、沒有俗務、沒有親人、沒有生活掛慮的日子?
只這麼一個念頭,卻頓覺滿心舒暢,不亦樂乎!
穆澄就這樣的站在海邊半日,直至黑夜來臨,她才意興闌珊地走回家去。
再伏案工作時,她把這天的感受寫在一篇雜文內,傳真寄去報館。
那段文字是這樣的︰
「忽然的想,有人把我帶至老遠的一個地方去,過一些近乎原始的生活,是一個我願意作的新嘗試。
這些年,不得不承認,縱有很多很多意想不到的生活成績,也實在太疲累了。
我需要的是憩息。
我需要的是安寧。
人們都說作家很多忙得不能接受虛無飄渺的念頭。然,我不是的。
我的每一個願望都有很深的誠意。
就如這天,我累了,跑到海邊去呆站一整日,心情也就回復過來,再有力量返回普通的、勞動的、煩囂的世界去!」
也許穆澄說得對,她把郁悶的衷情訴諸藍天、訴諸碧海、再訴諸讀者之後,整個人都像減了磅,輕松起來。
這個周未。陶祖蔭向她建議說︰
「爸媽叫我們回家去吃飯打牌!」
穆澄心平氣和地答︰
「我跟你去吃飯,飯後讓我回來趕稿好不好?我根本都不喜歡打牌!」
陶祖蔭點了頭,就這樣子決定下來了。
晚飯吃得很早,陶家的人太熱愛麻將這游戲。
穆澄並無埋怨,她盡了做兒媳婦例行親善拜訪的責任,恨不得早早回家去享受她的工作。
當靈感如泉涌至,而又可以心無旁騖的奮筆直書時,是萬二分暢快的。
穆澄回到屋子來,才扭亮了走廊的燈,就有門鈴聲。
她想,這麼巧。好像候準了自己要回家來,才按門鈴。看看手表,還不算夜,才九點的樣子。
她打開大門,隔著鐵閘,又看到了很大很大的一蓬白色百合與星花。
天!又是那個叫「清」的讀者送來的花!
怎麼辦呢?等下陶祖蔭一回來,又把花扔掉了。
第六章
她的一門心思盡放到如何處理那蓬花之上,很自然地快快開鐵閘,準備一把接轉了花,才想辦法。
穆澄在接轉花之後,那蓬百合就擋住了她的視線,沒法子看到來人的臉,想又是大廈的守衛員忠伯無疑。
對了,剛才自己回家來,忠伯遠遠見到自己,就立即轉身走回大堂辦公室,一定是匆匆把花帶上來吧!
「忠伯,謝謝你費心!」
話才講完,穆澄覺得不對勁。因為她稍稍從一蓬花側面望過去,來人非忠伯。
她微微一愕。
還未作出適當的反應,對方已經走進屋子來,順手的把鐵閘連大門關上。
「請問你是那一位,是花店還是大廈管理的人呢?」
穆澄一邊說,一邊伸手打算扭亮了燈。
驀地她的手被對方捉住了。
「這是干什麼的?」她驚叫。
連連的退了兩步,再厲聲喝問︰
「你究竟是誰?」
「我是心儀你的人!」對方說︰「我的名字叫清。」
天!
穆澄一時的恐懼消失了一半,代之而起的是微微忿怒。
這個自稱「清」的讀者真是熱情過份,不知禮教,怎麼自已跑上門來了?
雖說跟讀者是朋友,畢竟素未謀面。且就算是朋友,也不可以胡亂在未征求對方同意前跑進朋友的家來。
何況,穆澄覺得這位讀者剛才捉住她的手那個動作,實實在在太粗莽了。
借走廊的燈光,看到那個叫「清」的讀者的臉,眉目還算相當清秀分明的,並沒有討人厭的模樣。
她終于伸手扭亮了客廳的燈,一室大白之後,對方的模樣更清晰。
他,高高瘦瘦,臉色近乎蒼白,兩只眼楮骨碌碌的散發著難以一下子形容的光芒,使他看上去比穆澄還緊張。
穆澄並不客氣地說︰
「先生,謝謝你的花,但,請你離去吧,我並不習慣招呼不認識的朋友。」
對方瞪著她,沒有回應,好像听不明白穆澄的說話。
「先生,請回了,我這兒並不方便你逗留。」
穆澄一個箭步走至門旁,伸手打開了鐵閘。
幸好,對方並沒有再阻擋她。
然,他仍然呆立著,不動不走,只望住穆澄,目光專注得令人稍稍震栗。
穆澄想,如果他還這樣子賴著不肯離開,便只好叫大廈的警衛上來幫他了。
她的手開始有點發抖,很明顯地表示恐懼。
情急之下,穆澄高聲叫嚷︰
「清,你听見沒有?立即給我走!」
「清」愕然,像在迷惘之中清醒過來,連忙說︰
「好,,好,我走,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