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今都不怕事了,紛紛相約穆澄加入自己的活動圈子。
那堆曾經擺明車馬欺負穆澄的人,有著靦腆或是不忿,只遠遠地觀看著穆澄的動靜。這也不過是他們唯一能作出的回應。
穆澄心里頭寬松高興,表面上仍是沒事人一樣,誰跑來說話,她都微笑傾听。
那位女齊天大聖方詩瑜,依然故我,以往不曾為穆澄落難而嚕蘇開解,今日亦不以穆澄得意而表示興奮。她當一切好與壞的事都不曾發生過,只以行動跟穆澄做朋友。倒是李俊英比較難于處理,一時間,她也沒有對穆澄剎那紅起來,而忙不迭去結納。她只是靜處一隅,先應付她心頭的尷尬。
說到底,李俊英是聰明人。她知道穆澄敏銳的心思早已洞悉乾坤。她現在即使跑到她跟前去說什麼話,做什麼事,也不能再挽回穆澄的心。
只有一個辦法,就是當穆澄再落難時,趕快證明自己的態度與立場,那才是重建友誼的時刻。
政客一定要敵我分明,太過份面面俱圓,任何人在贊美對方世故老練之同時,心一定冷笑及起了戒備。
李俊英由小到大,直至現今是立法局的一員猛將,都不曾體會到最最重要的關鍵問題,是她表面上做人相當成功的背後的一個瘡疤,總會有一日發作出來,後果堪虞。
目下,方詩瑜听到對李俊英的批評越來越多,穆澄很替俊英擔心,說到底是一場同學,但總自覺無能為力,因為每個人都有自由選擇她認為恰當的處世法則,旁人休得妄議!小時候的這種經驗,對穆澄真是刻骨銘心。
以後呢,類同的事件,類同的角色,類同的結果,在她的前半生,不停浮現。
認真是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走到文化圈子去尋食,一腳踏進去,爭贏了幾個不錯的專欄地盤,立即受到各方非議,把她的文章議得一錢不值,那種聲討的氣勢,直燒到各報的總編輯辦公室去,威力差點到達將之鏟成平地。若不是有幾個栽培穆澄的老編輯,把持得住,本城不會再有這麼一個作家的存在了。
寫稿十多年,穆澄永不打筆戰,被人冤屈咀咒,罵得如狗血淋頭,她都忍住,絕不回應。還是老話,她不是個吵架的女人。
方詩瑜的道行始終比她高,說︰
「財經版以前經常說我,這陣子疲態畢露。」
「只為你不回應!」
「不,只為我根本沒時間閱報。」方詩瑜攤攤手說︰「全部由我秘書指定報紙,只把有要事報導的市場訊息新間剪給我看,其余的沒法兼顧。」
「你建議我寫專欄,連副刊專欄都不看?」
「孺子可教也!」方詩瑜翹起大拇指贊。
替陶祖蔭煮的一頓飯,惹來穆澄一大堆回憶,有點感慨。
把一湯三菜放到飯桌去時,疲態畢露的是穆澄。
陶祖蔭喝了一口湯︰
「湯是滾的,不是煲的!」
穆澄知丈夫脾氣,他喜歡飲煲好的湯,那才夠火侯。
「對不起,時間不夠!」
「為什麼早上不煲好湯才出門去逛街呢?」
穆澄想分辯,第一、她從早上起床後,根本沒有停過。為了要去書展站崗,她要先把稿子趕好,傳真至報館,才能出門。自己姓什名誰也記不起來,怎麼會記得煮湯?
任何人投入在工作之中,都會渾忘一切私事。
只可惜,坐辦公室的人是名正言順地上班,在家里頭造膠花,或爬格千的熟手女工,卻沒有被視為也在從事一份正經工作。
徒呼奈何。
其二、穆澄很想大聲抗議,她不是去逛街,到書展去值班,是她的本份與責任,對業務有驚助。
談起逛街,穆澄差不多有半年未踏足過百貨公司與名店。
她不敢。
那些最吸引婦女的服飾越來越貴,一念到要筆耕整幾個月,才能支付一套像樣的套裝,她的心就寒起來。
每次方詩瑜邀請她結伴到名店去選焙衣物,她總是借故避開。
人比人,比死人。
那方詩瑜一跑進名店去,氣勢如虹。一式幾件全部包起來,差不多免試身。
在商場上習慣大起大落的女強人,不是揮金如上,而是經歷金錢數字一般以千萬甚至億萬計算,那一萬幾千的一件半件衣飾,怎麼會看成一回事?
穆澄不同,舉凡超越三位數字的銀碼,對她,就有震撼力。
唯其如此,何必自暴其丑,自惹煩惱?干脆眼不見為淨。
筆此。她很少逝街。只除了到超級市場去時,會流連得久一點之外。根本早已忍痛一刀斬斷購物欲。
然,這種心態的轉變牽連著環境的掣肘,她從沒有跟陶祖蔭提起,免傷他的自尊心。
妻子的身光頸靚、衣履鮮明,有一定程度上反映丈夫的經濟能力與慷慨程度。
她不能令祖蔭不安樂。說到底,一個以專業資格去打工的人,年薪半百萬,也不過能維持中上家庭而已。
現今,他們小兩日子,公一份,婆一份,各施各職,兩個人有兩份糧,還有甚多松動。一旦有了孩子,支出就不可同日而語,且祖蔭的家累,其實十分重。他的父母及弟妹,還得依賴他為生。
這也不去說它了。一念及二代這個問題,穆澄就頭痛。
怎麼越想越遠呢?
還是趕快把思維拉回現實來。不要再胡思亂想下去,免得無端端難受。
她回了祖蔭的話︰
「明天給你煮一些好湯補數好不好?」
「也難怪一些男人在結婚多年之後有婚外情,阿二靚湯,的確吸引。」
祖蔭是笑著說這話的,听上去很輕松,並無惡意,然,穆澄還是一怔。
祖蔭這個人一直有個毛病,就是自以為幽默,其實往往選錯題材,挑錯方式,結果畫虎不成反類犬,弄得人無所適從。啼笑皆非。
穆澄當然沒有把他的這番話放在心上,只微低著頭,扒她那口飯。
祖蔭又提她︰
「你明天可真不要到外頭逛了,你知道爸媽要來吃晚飯,好歹弄得像樣一點。他們老人家也只不過一星期左右才來打擾兒媳一次。」
「祖蔭,你父母從來都是在受歡迎之列,你少擔心!」
「是你少敏感才好!婆媳的不和,自古皆然,程度問題而已,這個我完全明白!」
穆澄硬生生地把丈夫這句責難吞到肚于里去。
要否認,無從否認。
的而且確,家翁家姑都不是善類。自嫁進陶家之後,不知受盡多少閑氣。
要說自己跟他們相處得如魚得水,水乳交融,是太違背良心的話。
然,維持表面安寧,還是做得來的。
為了這份「家和」,穆澄自知吃了多少苦頭,仍落得今日陶祖蔭如此一句毫無諒解的說話,真令人苦惱。
穆澄在心內吶喊︰
「我需要鼓舞,我需要鼓舞!」
那個吶喊的聲音,漸漸的由強而弱,很輕微地騷擾著她心深處,細說︰
「我只是需要鼓舞,一點點的、很小的鼓舞,就可以了!」
陶祖蔭望住穆澄那木無表情的臉,忽然的生氣了,說︰
「怎麼?就只為我坦坦白白的跟你說上幾句話,又不高興了!我越來越怕跟你推心置月復,因為換回來的必是這副欲哭無淚,活像全世界都欠負了你的嘴臉!」
說罷,陶祖蔭擲下碗筷,干脆走回房里去。
穆澄面對著一席殘羹剩菜,不再欲哭無淚,臉上熨熱的兩行酸淚,沿臉而下,清晰的滴在台面上。
小夫妻鬧別扭,偶然生一陣子氣,沒有什麼大不了。
所謂床頭打架,床尾和,極其量過一兩天,甚或只一兩小時就好了。
況且,所執拗的其實是芝麻綠豆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