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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魁劫 第18頁

作者︰梁鳳儀

他呢,一睜大眼,就把我喊醒︰「小三,陪我說說話!」

這許許多多年過下來,我都遷就慣了他了。

非但不怎麼樣,還似是一份情趣。

這一覺,直睡至天亮。

我驟然轉醒,很覺得有點心驚肉跳,不明所以。

僅不似是發了惡夢!

我轉轉揭開了薄被,躡手躡足地走進睡房的小偏廳,扭亮了台上的燈,瞧牆上鏡子看一眼。

沒有什麼事吧?

還是好端端的一個人,且因剛睡醒了的緣故,粉臉帶紅,模樣兒是連自己都覺著滿意的。

敬生要是比我早起的話,老是撩逗我說︰「小三,我喜歡你的睡相!」

然後就連連吻到我的臉上來。

回頭望望躺在床上的敬生,一動都不動,依然熟睡。

正如他自己說,這些天來真是大勞累了。

就讓他多睡一會兒吧!

我換好衣服,走出睡房,跟群姐踫個正著。

「大少還未起床嗎?」

「由著他多睡一會,你打電話到大少女乃那邊去,說大少還未起床,咱趕不及過大宅吃早餐了。待會兒,他轉醒過來,你給他裝碗白米粥,加一點咸蛋與鴨肝好了。」

敬生數十年如一日,必然在八點半就回公司去。

群姐看看手表,隨口說︰「現今都差不多八點了,還不把他叫醒呢?會不會有什麼頭暈身熱,只昏昏沉沉的睡,怎麼會累成這個樣子的?」

一言驚醒夢中人。

敬生絕少遲過七點半起床的。

我就立即轉身回房里,喊道︰「敬生,要起床了,敬生。」

沒有響應。

我坐到他的床邊去,拿起他的手來模模,看是不是發熱了?

不,冰冷一片。

一時間,我轉念不過來,仍拿手搖動他的身體,口里急急地喊︰「敬生,敬生,醒醒吧!」

把手放到他臉上一模,還是那冷冰冰的感覺。手指往他鼻下一探,沒有了氣息了。

怎麼會呢?

我嚇得站了起來。

呆望著熟睡著的敬生。

「啊,不!」

我自語著。

好一會,才曉得再撲到他身上去,瘋狂地喊︰「敬生,敬生,你應我一聲,敬生,敬生!」

究竟是什麼人把我拉開的,我並不知道。

我只知自己一直叫喊,一直痛哭失聲,直至被黑壓壓的一群人帶到另外的一間房。

然後他們把我弄到床上去,慢慢地我似安靜下來。

眼前的景物更逐漸模糊不清,神智陷入了寬松狀態。只依然記著敬生,對,敬生來把我帶在一起,齊齊步入迷離境界。

轉醒過來時,顯然已經是入夜時分,床頭的那盞燈亮了。

真奇怪,我並不躺在自己床上,細心看看周圍的布置,是我家的客房呢,怎麼我會睡到客房上來。

敬生呢?

此念一生,所有的記憶立即回籠。

啊,不!

我立即坐起來,喊︰「敬生,敬生,我要敬生,你們把敬生還我!」

是群姐與芬姐,一齊捉住了我的雙臂。

我再哭得死去活來。

芬姐緊緊的抱著我,撫拍著我的背︰「別哭,人死不能復生!」

敬生真的死了?

怎麼會呢?

昨兒個晚上,我們還恩恩愛愛的坐在園子里談心。

「敬生不會死,他不會。他好健康,好健康的。」

「醫生說是心髒病。他能在睡夢中去世,是他的福份了。」

是他的福份?那只是賀敬生本人安樂的意思吧?

可是,我呢,我以後沒有了敬生,日子還怎麼樣過下去了?

我愛他。

從來沒有這一刻感覺到自己是如此的深愛著他,需要他。

要我以後再看不到敬生,再不用奉侍他起居飲食,再不能夜夜讓他執著我的手睡覺,我也會就此刻死去的……

當然,我寧願死。

我大聲叫嚷︰「不,不,讓我跟敬生去!」

「三姑娘,你別這樣折磨自己嘛!」是群姐,她搖動我的手。

「都去了的話,誰照顧杰杰了?」

我茫然。

這才想起了兒子來。

「杰杰呢?」

群姐答︰「已通知他趕回來了——剛才三小姐說,杰杰明天就抵港了。」

「現今是幾時?」

我迷糊得很。

「你好好的給我躺下去,再慢慢說!今早你是悲痛過度,我們請來了醫生,給你注射了鎮靜劑,你才睡上了覺。現今是晚上十時多了。」

十時多?晚上十時多嗎?

那不正是敬生跟我每晚上床去休息的時間呢?

現今只我一人,孤伶伶地躺在床上。

又禁不住淚如泉涌。

從前,敬生還年輕一點時,他的業務應酬更多,很多時夜歸了,我就算睡在床上,也不成眠,太習慣有他在身邊了。

敬生老說,他是離不開我的,大至人生計劃,要跟我商議,小至衣服鞋襪,都由我打理。

我從沒有想過,其實是我離不開敬生才是真的。

群姐與芬姐,一直陪在房中,不肯離去。

兩個人也真累極了,老是催對方休息去,可是誰也不肯撇下我不管,只東歪西倒地斜躺在梳化上,支撐下去。

就算我跟她倆說︰「請放心,我會沒事呢!」

她們也不會肯就此離去。

倒不如我閉上眼,裝作熟睡,讓她們也有稍為休息的時刻。

當然,我是再完全睡不著了。

一下子千頭萬緒,都不知該從什麼地方想起。

昨天晚上,敬生給我細細訴說的那番話,隱隱然重復又重復地在腦里浮現。

敬生他一生靈敏矯捷,難道就連自己快要離開人世,也能預知了?

就寢前他曾把我緊緊的抱了一會,輕聲地說了好幾句︰「我愛你,我愛你,小三,我愛你!」

那溫柔而同時灼熱的眼神,跟我第一晚和他在一起時,完全一樣。

都有一股無比強勁的震撼力,融化了我整個的人,整個的心。

如今,敬生已經遠去。

正如他殷勤囑咐,要看我的本事與定力,去照顧自己,去照顧杰杰了。

生命中還有幾多個漫漫長夜,要熬過去,才到與敬生重逢的日子?

我都不敢再往下想。

見到這世上我唯一的至愛杰杰時,母子倆哭作一團。

杰杰長得最像他父親,那濃眉秀目,是敬生的翻版。

每每看兒子一眼,心就抽痛。

不論如何傷心悲痛,要辦的事實在多。

我帶著賀杰到大宅那邊去見聶淑君。

賀杰喊了一聲︰「大媽!」

聶淑君的鼻子一酸,又流了好些淚。

到底是幾十年的夫妻,自己骨肉的親生父親,感情再有裂痕,仍難敵生離死別的沉痛。

聶淑君在一夜之間,就老掉十年似。

看到了她,就像看到了自己。

賀家的兒媳子婿都齊集了,商量著要辦理的後事。

聶淑君和我都沒有出什麼主意,由著賀聰全權辦理。

到如今,萬念俱灰,最寶貴的已然消逝,其它的也就不打緊了。

才辦完了喜事的賀家,又雲集親友,萬頭攢動,辦著喪事去。

不是不極盡悲哀,而又萬千感慨的。

人生的福與禍,來去自如,誰能逆料。

賀敬生是真真正正算得上生榮死哀。

听說賀元勛逝世時,出殯的行列排得長長,還要勞動警察開路,惹得途人圍觀,看著一隊隊儀仗的威勢,沒完沒了的直走了半小時,依然未看到送喪的長龍龍尾。

真正蔚為奇觀。

這年頭,再沒有這種繁文縟節。

然,一整個殯儀館的大禮堂都塞滿花圈,祭帳是重重疊疊的封密了四邊的牆,甚而無法再擺,要放到殯儀館門外去。

瞻仰遺容時,聶淑君嚎陶大哭。幾個親屬攙扶著她,才不致于哭到地上去。

我呢?經過這幾日生不如死的折騰,才看到敬生這最後一面時,心碎得了無余剩,整個人變得麻木。

眼淚只默默地垂下來,似是一種自然的體能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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