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未及回應,夏理遜便答︰
「我這最後的問題實在不是問題,我看得出來,對杜青雲你一直耿耿于懷。」
「對。」我很爽快的答。
「福慧,就算我並不認識你,我跟你家亦無數十年交情,我仍認為一個有為的青年如杜青雲,絕不應以殘害一個女人的心靈與資產,去建樹自己是情有可願的行為。畢竟,年輕就是本錢,他們大把時間、大把機會在手,犯得著如此性急?」
我靜听著夏理遜的說話,表面上是說給我听。實際上,是他自言自語,向自己交代,進行良心合法化。任何人要明知故犯時,都必有這個歷程,包括我在內。
「冤有頭,債有主。這是你們中國人篤信的道理。可是,福慧,一定要親自下手?或者……」夏理遜繼續說。
我這下子可立即沉了臉,以眼神阻止他再絮絮不休地講下去。
夏理遜對我的反應,微微錯愕。
「當然,」夏理遜說︰「你的心情我極之理解。」這就是說,他答應相幫了。
我立即打蛇隨根上︰
「杜青雲的聯藝在元朗有一塊面積極廣的容器廠地皮,他已在大舉北遷,于內陸設廠經營,一直預算向政府申請補地價,改建工商兩用大廈。」
「我知道,他曾托人問過這方面的消息。」
「那就不用我再解釋了。」
「是欲挫先揚,還是……」
「讓他以為富資可以唾手而得,給他多一點鼓舞性的資料,然後在你離任前把補地價一事拖延。成嗎?」
夏理還終于點了頭。
戰雲已然密布。一旦面對生和死,人的抉擇往往使性格趨向殘酷。因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每晚躺在豪華舒適的大床上,仰望著窗外的明月流星,心情竟像戰壕里的瑟縮兵卒,明朝的命運,竟是如此的不可知。
這個午夜,忽然心血來潮,整個人自床上彈起來,坐直。
有一點奇怪而恐懼的預感,像血戰將臨。
丙然,床頭的電話石破天驚地響起來。
在這個清冷幽靜的時刻額外地嚇人。我伸手接听。
「是我,你睡了?」
霍守謙。
「嗯!」我應著,把身子立即縮作一團,拱著背,雙手抱著電話,像刺蝟遇上了敵人,立即備戰,要對方無從下手。我怎麼會覺得霍守謙如此地恐懼?
「你在床上?是嗎?」
我沒有答,他的說話很不得體。
「我想你,福慧。」半晌。「你還在嗎?」
「嗯!「哦只能如此。「什麼事了?」
「你可以通知邱仿堯家施展開收購聯藝之戰了。」
「杜青雲已經得到嘉丹礦務的合約?」我隨即問。
「嘉興礦務上市的配股及開采礦業的極優惠合約都已給他弄到手了!」
「神速?」
「那是個人民貧與富、工作效率高與低,都非常極端的輸家。」霍守謙笑︰「嘉丹是賊性難改,我很為你花掉一筆應酬費,逗得嘉丹樂不可支地把合約及配股批給杜青雲的聯藝。現今,他絕對地認為自己鴻運當頭。只要開采順利進行,他是雙重得益。當然,」在守謙冷笑道︰「他不會一石二鳥,只會禍不單行。請放心!」
事已至此,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福慧,請邱氏家族透過利得豐集團宣布收購。」
「一定要利得豐嗎?」
「我們富達的主席最近跟利得豐鬧得不愉快,嫌隙一時間不會化解,故而,由我們游說杜青雲作反收購,更合情理,他會認定富達乘機泄憤,誓死效忠。」
「你認為他會朝這個方向想?」
「我明白你的意思,久歷商場的人,才能體驗到利字當前,沒有永遠朋友與敵人這回事,杜青雲的資歷太淺,他的釘子未踫得夠,不會有此體會。」
姜是老的辣。此後我們對此役應該信心十足了吧。
「福慧,我想念你,但願明天,一切就有個了斷.我就可以來……」
我立即急急回答︰「對不起,我累了,一切依計而行,我們改天談。」
幣斷了線,整個人茫然一片,直坐至天明。
每天都要出生入死的戰場士卒,尤其是沒有從軍經驗,除非倦極,否則,委實難以入寢。心頭系念著的人與事,極多。訪如臨終者,在咽下一口氣之前,腦子里有如走馬燈,盡出現一生以來的種種舊事,遠至童年。
我想起了父親,牽著我的小手,漫步在江家大宅之中。
我也想起了好友蔣幗眉的小孩模樣。真的,她喜歡紅艷艷的顏色,一頭長發,或流成馬尾,或結成辮子,都別上鮮艷奪目的蝴蝶彩帶或發夾,好看得不得了。
她其實從小就是個有性格,有氣質的女孩子,難怪父親會得愛上她。
之後,我想起了父親一連串的情婦,包括陸湘靈在內。
立即披衣而起,硬生生地中止一切的回想。連早餐都不吃,立即回到辦公室去。葛懿德比我還早到達銀行。
她向我報道︰
「我有消息,聯藝已經在溫哥華那邊,由代表會計師樓遞了計劃書,向哥倫比亞省的投資移民廳申請一個相當龐大的投資移民計劃。如果這份計劃一經簽批,他就可以集資折合港幣六億的金額,港台兩地願意挪動二十五萬加元作投資移民的仍大不乏人。」
對。這年,投資移民計劃根本就是商家集資做生意的捷徑。計劃一經當局批準,帶頭的攪手就穩握了各投資移民所資金,三年之內,以偏低的利息回報,等于移民低息貸款給他們大做生意,拿人家口袋里的錢發揮理想,何樂而不為?
早期有些投資計劃還不擔保風險。換言之。移民者的技資金額,三年後會否歸本,仍得看該投資計劃是否有利司圖。萬一三年後投資虧蝕,投資者只能悶聲木響,取回剩余金額,算是買了個移民資格。
這已經是比較不那麼血本無歸的投資移民了。更早斯的投資計劃,是購入一盤分明是蝕大本的生意,獲批準後,干脆關門大吉,財散人安樂,疊埋心水提早退休做寓公去。
杜青雲的確野心勃勃,一腳踏入聯藝,就如八爪魚,中國、加拿大、香港、菲律賓四方八面都大展拳腳。他自視太高了。
急于求功的人,是要冒傾家蕩產的險的。
梆戴德略頓了一頓,問︰「老板,要不要找史提芬•吉拿先生?我這就出去,讓秘書給你接線?」
太聰明的一個女孩子。
曉得我的下一步,也懂得自行引退。
有些高級行政人員老是禁捺不住好奇心,以為予聞老板的所有事是權威的表示。未必!
知道人家的秘密,已是一重擔戴,何況參與?通常這種不知進退的人,只有殃及池魚的下場。
小梆是個相當會自處的明媚可人兒。
那個拋棄她的什麼威捷洋行的郭少風,簡直走寶。
我賭他必有後悔的一天!然,我之于邱仿堯呢?
立即打了個寒女敕,不得再朝這個方向想下去。
我看看手表,給小梆說︰
「好,時間配合,就請你代我囑秘書搭電話至溫哥華去。」
時間配合,于此,有雙重意義。這個鐘點,在加拿大的史提芬•吉拿剛好接近下班,不會有什麼公事纏身,可以靜下心來跟我密談。至于另一重意義,更是不言而喻了。
電話筒里傳來吉拿相當愉快的聲音︰
「江小姐,很高興你打電話來。父親剛囑我有便給你通訊,我們這就要結伴到東南亞來走一趟,我父親退休了。富德林銀行給他頒了個特別勤工獎,獎品是兩份游覽東南亞及中國的旅費。」
我的聲調比他更愉快,說︰
「啊,是嗎?那真的太好了!我一直听皮爾贊老吉拿先生是很得力的幫手,實至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