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梆以溫柔而誠懇的眼光看我,聲音調得很低,說︰
「江小姐,跟在你身邊只不過短短一段日子,真是深感慶幸。這決不是場面客氣話。在今天,找本事女人不難,要做人做得有原則的,卻不容易了。跟你相識,真是緣份。然而,原則堅守錯誤,最能害慘自己。我因此非常冒昧他講了自己的際遇與意見,未必盡如你心,但未嘗不可作為參考。」
「我衷心地感謝,君子愛人以德。這年頭,肯厚顏直諫者實在有如鳳毛鱗角。」我也真心誠意。
「說得對,故此,郭少風已不愛我,我也不必愛他,決不花半點精神與時間去教導他如何學習做人與處事。」
我震驚,這麼說,我難道就愛杜青雲不成。當然不是的。
「江小姐,你大好年華,品貌俱佳,真的不必對過往多所回顧了。將從前種種硬拖一條尾巴到今天來,是不劃算的。」
「我會認真地考慮,你說的不錯,是至理名言,可惜,名醫開的藥方,也不一定適用于任何人。如果我真的無能為力呢?」
「請放心,在其位謀其政。我一天吃著利通的飯,一天盡忠職守。在我未轉工之前,天天對牢郭少風,向他報告著每一件大小鮑事,他交代下來的一切功夫,我都恭謹地辦妥。」
對于一位曾誓無反顧地蹂躪我自尊心的人,我尚且能一忍再忍,直至我另有高就,才光榮引退。」
這也真真是職業女性的自尊所在,我完全地信任葛懿德,或者應該說,我比從前更信任她。
她對感情的分析、對事理的觀察,都如此細心入微、明察秋毫,加上本身的聰明伶俐,必在商場上有極佳的前途。
當然,她既如此精乖,也會想得到戳穿了我的心意,其實對她一點利益也沒有,後果有可能引致我老羞成怒,連一份官高薪厚的工也掉了。葛懿德跟郭少風已生私怨,仍不能拍拍就走,還不是為了要保住一口安樂茶飯,希冀有瓦遮頭。否則,既失戀復失業,好比屋漏更兼連夜雨,怎麼得了!
第七章
凡三十歲以上的成熟人,都會明白這番道理。
現今,她才找到這份安穩的工作,難得老板欣賞,免得過又何必惹是生非,能夠這麼露骨地表示出她的靈敏聰明,已是險著。猶敢于但言直諫,更加難得。
我好應該把小梆的這番舉止看成是對我的信任與抬舉。事實上,跟在身邊任事的人,諸如司機與秘書,都難免被他們洞悉自己心機之一二,又何況並肩作戰的特別助理。
我並不大介意葛懿德估計出我種種部署與目的,讓她洞悉天機;也只不過是早晚間事。
「小梆,對你,我是放心的。」我說︰「我們得言歸正傳了,今午的約會,可有什麼特殊的收獲?」
「可以這麼說,你已引起了霍守謙的注意,午膳完全沒有其他目的可言,只除了關心我在利通工作是否愉快。並有意無意之間問起你的心情與脾氣。」
我冷笑,悻悻然說︰「劊子手不是罩上了頭套才去操刀行刑嗎,怎麼居然關心起殺過的人來,看她僥幸還能活著,興趣大增了?」
梆懿德說︰「就是因為行刑之日,他被黑布蒙住了眼耳口鼻,只以為循例式的公事,于是手起刀落,毫不容情!有日,有緣揭起了面罩,望清楚了受害人的樣貌氣質,如此的動人……」
「他可有侮意?」
「這得要由你親自再出馬,落實他的侮意了!」
小梆不愧是冰雪聰明的人。
霍守謙的反應出奇地令我滿意。
我並沒有預期他會對我有了莫名其妙的好感,我其實只要他注意了有我這個人的存在,對我有著比較深刻的印象就可以了。
看來這第一步,是三步並作兩步,進度極佳。
商場內沒有免費午餐的。霍守謙跟葛懿德的聯系,著了甚多的痕跡。
無可否認,這晚躺到床上去,我還真暢快。
當然想起葛懿德提點我的一番話。
然,重創之後,我能翻身得如此積極與暢快,無非是那熾熱的報復心理。每個人采用的麻醉劑都不同,只要能忍住了痛苦,撐得下去,就可以了。
有些人是真要覺得自己有宗未終的心願,才會奮力生活下去的。否則,會變成一攤爛泥,完全的不成形。
那麼,心願了卻的一天呢,又如何?
不禁心驚膽跳。
且到了那日,才計算吧!
白玫瑰仍然每天送到辦公室里來。
這年頭,如此手段,究竟是很闊綽、很慷慨、很有心思佔很具情調,還是屬于非常的老土?
邱仿堯如果在我生命上頭出現得早一點,那會多好。剛剛代替了杜青雲,堵塞住我那疲累至極的空檔。
然,沒有。人一旦出現得不得其時,就會失之交臂。邱仿堯一如他送來的白玫瑰,不是不漂亮,不是不令人喜歡,甚至不是不令人一望就心旌搖蕩。
多麼可惜,也極其量只是短暫的一陣子暈眩,隨即魅力頓失,不過如是。無他,天時地利人和,三者失二,夫復何言?
梆懿德的辦事能力真的無懈可擊,她往往能在我想起某件公事之前,就已呈交答案,從未試過讓我開口問︰「小梆,某事的進展如何?」
厚厚的一疊有關聯藝集團的報告老早已經打了「機密」字樣,送到我辦公室里來。我細細地讀,把其中的重點全部勾劃出來,再靜心研究。其中,我用紅筆畫了一頁,是聯藝的一個重組計劃,他們有間專門經營罐頭容器的廠房在粉嶺,鄰近香港高爾夫球場,打算把工廠移師內地,然後將地皮改建成中小型商住用地。
另外有關海外的發展,也相當值得留意。據小梆調查所得,在王培新出事之前,其實打算大展拳腳,他的計劃倒也算別樹一幟。看到葛懿德寫道︰
「原已草擬了相當詳細的一個加拿大移民計劃書,在溫哥華建築一座設備完善的工業廠房。此計劃如果獲得當局批準的話,就能向外招股,每股加市二十五萬元。股東的權益除了能移民加拿大之外,還能在首三年,取回所投資之二十五萬元加市的六厘利息,直至三年之後,股東可以得到工業廠房內的一個單位。依據目前加拿大市道順勢估計,屆時所得單位應起碼時值二十八萬加幣。
此一計劃因王培新出了事故,故此未有積極推行,新注資聯藝的董事,如果是野心勃勃,或美其名力雄圖大略的人,怕會立即推動這個計劃。」
小梆的評語可圈可點。
我也相信杜青雲急于大展拳腳。
在事業上,他是個絕對不甘寂寞的人。
碧然,我相信杜青雲之所以設計在我身上騙財騙色,是為他的青梅竹馬的陸湘靈向江家報復。然,我更有理由相信杜青雲是掌握了這個漂亮之極,至情至聖的藉口,去滿足他與生俱來的事業野心。
出生貧寒之家而又具才華學識的人,往往易生憤世嫉俗的心態,認定了天下應該是他們的天下,尤其情不自禁地以那些口含銀匙而生的世家子弟視作假想敵,總要騎到他們的頭上去而後快。
杜青雲就是這樣出的身,他憑借自己的能干與聰敏,也憑藉陸湘靈作為原動力,破釜沉舟,作其背城一戰。
今日,我更能肯定這個推測正確。不然,他們的大仇已報,還呆在本城于什麼?
非但不高飛遠逸,還趁王培新有難,對準時機,作變相的落井下石。注資聯藝,正正表示出他戀棧紅塵,並不以手上擁有的為終止。相反,雄心萬丈,只認為今天才是起步,前途正正無可限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