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嚇人是不是?」我苦笑。
「福慧,不要再做這種傻事了!」
「放心,不會了!上一代的恩怨,已如昨日死!」
「你答應!」
我點點頭。
何耀基與胡念成再回到房里來時,向我報告,將我手上的富德林銀行股權出讓,以換現金周轉,絕無問題。
「但,在商言商,對方出的價格甚低。」何耀基氣餒地說。
「留得青山在就可以了。耀基叔,答應他吧,事不宜遲。
再立即發新聞稿,鄭重宣稱利通銀行財政健全,歡迎存戶隨時的來取回活期與定期存款!」我說。
「定期存款,就不必了罷!」
「用人莫疑,疑人莫用!利通並不需要對我們沒有信心的客戶。如果可能的話,跟政府有關部門打聲招呼,看他們肯不肯從旁協助,反正英資銀行無論如何不會撿到便宜,他們未必不以穩定大局為前提,出口相幫。」
「好的。我這就立即去辦吧!」
我模索著床頭的電視遙控器,這麼巧,正正是新聞簡報。
電視的畫面,令我肝腸寸斷。
「福慧,不要看!」幗眉自己先垂下頭去。
我沒有理她。
畫面出現一條條圍住利通銀行大廈的人龍,新聞報導員在人龍面前報導實況。
難為他,依然撐著,笑容可掬地答︰
「惡性謠言要對擾亂香港金融與民心負責。利通實力雄厚,絕對沒有任何問題。」
何耀基說得對,自今而後,利通銀行一定要顯示實力,雄霸天下。
我,江福慧誓死不忘今天今時的這個場面,這番恥辱!
我發誓,上一代的仇恨,昨日已矣。我這一代的,必須自今日始!
瑞心姨姨給我弄了些非常清淡的食物。
我堅持要將這份早來的晚餐,開到園子上去。
幗眉扶著我,慢步走到欄桿邊,在搖椅上重新坐下。
才是黃昏。
「怎麼只過了二十四小時,像足足過了千億個光年似的?」我問幗眉。
「一場重劫,排山倒海而來,你能承接褥住已是一場難于想像的福分。」
「我叫福慧,是不是,」我笑。
「你怪你父親嗎?」幗眉竟問。
我沒有答,不想傷幗眉的心。父親一總的忘情棄義,已然父債女還。我只說︰
「幗眉,你一定要讀一讀父親給我寫的那封遺書,他早有自知之明,曾寫道︰
「‘慧慧,只怕你百般可愛,千種德行,都被雄財勁勢所掩蓋,相形失色,變得黠然無光!包怕你滿途的荊棘,全是勢利小人,連將愛你與愛江家財富劃上等號也不甘願,他日傷了你的感情與自尊,我在九泉之下,仍會歉然自疚!’
「幗眉,你說,一切不都已是意料中事!如今想起來,真是天意,我竟疏忽得不曾想到其中一個甚大的破綻!」
「什麼?」
「父親遣書上清楚地寫明︰畢生最愛者只有兩個女人!如將可兒算在一起,應成三人父親怎會忘記?」
「沒想到青雲會如此!」
「他跟你其實殊途同歸,畢生濃烈的一份摯愛,以不同的方式表達與處理而已。」
「福慧,難得你胸懷大量,你竟能從如此寬容的角度去看青雲!」
我微笑,沒有解釋。
讓幗眉誤解下去吧!
正如我一直以來犯過的錯誤,太一廂情願,自以為是地曲解著對手的行動,老從一個健康而自己喜歡的角度著眼,于是揣測錯誤,以致萬劫不復。
自今日始,我在每一句說話與每一件事的各種可能性上,只會挑最惡劣、最不可能的角度去揣度,予以防範。
至于我的心思,言語與行動,亦只會向自己解釋。
因此,沒有必要讓幗眉知道,我認為杜青雲的行為可以諒解,並不等于我能接受,而予以寬恕。
我重復,上一代的仇怨已如昨日死並不表示我們這一代的斗爭不能自今日開始。
不少人很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找尋借口,進行良知合法化,加強作奸犯科、趕盡殺絕的信心,正如我父親,也正如陸湘靈與杜青雲。
將來,也會正如我。
世上無人有當然權利,為著他的偉大苦衷,而可以任意加害別個生命!
在我悠悠轉醒過來,發覺自己未曾死去的一剎那,已認定了我的無辜被害,必須索償!
這是個非常公平的世界,生而為富貴人家,沒有無故蹂躪壓迫窮人的特權;然,也不等于可以胡亂承受毫不相稱的刑罰。
我當然曾有輕率魯莽驕橫幼稚,可惜,加起來的拙劣,仍不等于我值得接受這番侮辱,不等于我應該承擔如此刻骨銘心的挫敗!
窮人的自尊不可侮,富者亦然!
窮人的債要討迅富者並不例外!
江家與利通銀行經此一役,不錯金錢與聲譽都損毀甚重,然,要重整河山,我還是心力俱全,精神抖擻!
那腕上的一劃,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可惜得很,杜青雲與陸湘靈打蛇並未打在七寸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