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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堆雪 第51頁

作者︰梁鳳儀

我抓住了床頭幾上的一個花瓶,用力地敲在幾角上,使之斷為兩截,我緊握著碎瓶的一截,向準杜青雲,一個字一個字清清楚楚地說︰

「你立即離開,在我未改變主意之前離開,否則,我會跟你拚命。」

杜青雲沒有停止冷笑。然,他終于慢步走向房門口,再回轉頭來說︰

「如果你經歷過真愛,就會知道置生死于度外是怎麼一回事了。你要殺我,防得你一朝,防不了一世。我告訴你,我不怕死,我只怕跟陸湘靈分離,只怕她心頭的積怨無法宣泄,只怕她半生的屈辱不能平反,又怕我們無法富貴奢華地雙宿雙犧下去,此外,我什麼都不怕!

「我並不像你,江福慧,你怕寂寞,你怕人言,怕得要死!

「以你的才具,不配有這副身家,我們聰敏勤奮的人分你的一杯羹,有何不可?

「我走了,還有什麼你想知道而我又未曾交代清楚的?

「對了!你大概情迷童亂,未曾想過,我和陸湘靈聯合起來,自然知道江家父女不為人知的胎痣。這倒是我要向你說聲多謝的。

「你要好好保重,因為利通的苦難不絕,自明天起,還須靠你!」

杜青雲開門走出去,再關上門時,我猛力用手上的花瓶向手腕一割,眼前猩紅一片,跟眼淚一樣如泉地涌出來。

再醒來時,周遭白茫茫一片。

餅去的一切,一時間尋不回來似的。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

「福慧!埃慧!」有人在我耳畔不停叫喊,像出力地把我自迷惘的、遙遠的一方硬拉回人間來。

啊,福慧!我原來叫福慧!埃慧是我!

對,省起來了,自小到大就听父親說,女孩兒家,最重要是福慧雙修,故而以此命名。

我疲倦地微笑。一切一切都漸漸地回復記憶了。

睜開眼楮,看見了自己的睡房,都站滿了人,何耀基、胡念成律師、瑞心姨姨以及蔣幗眉,還有佣人、護士。

我蠕動著身子,意圖掙扎著坐起來,竟沒有成功,人還是虛月兌的。

護士忙于替我墊高了枕,讓我可以略略平視各人,很舒服了點。

我以听來猶似微弱,但仍清楚的聲音問︰「利通如何?」

「福慧,別管這些,你休養要緊!」瑞心姨姨說著眼淚就掉下來︰「醫生給你打了鎮靜針,休養才一天功夫!」

我擺擺手,示意她別再說下去。

人一下子回復了知覺,就等于要活下去了。

死不能死,又生不能生的話,更辛苦,更淒涼。

一種濃郁的劫後余生的衰傷,刺激著我的思維,我正視了自己的身分。有身分的人,也必有責任,我縈念著利通,怕它已面對危急存亡之秋了。

我拿眼看何耀基,再問︰「利通如何?」

何耀基訥訥地答︰「今天偉力一經宣布停牌,美國那邊又傳來壞消息……」

我又擺擺手,听不下去了,一下子記憶全部回籠,無須他再重復預知的噩耗,杜青雲的計劃已在逐步實現。

杜青雲,這個名字,于我,突然地由迷糯而至清晰,血淋淋似地呈現在腦海里,使我又似有一陣暈眩。

我閉一閉眼,再竭力睜開來,心上開始鼓勵自己,只能迎戰,不要逃避。

「市場上的謠言四起,都說利通運用資金受到重創,擠兌情況相當嚴重,你又出了事,我們只得向外宣稱,你仍在加拿大未回。」何耀基報告完後,垂手而立,整個人看上去老掉十年。

「銀行的現金周轉能否應付擠兌?」我問。

何耀基皺皺眉︰「如果明後天繼續如此,必定力有不逮。如今要收回放款的話,更惹風聲鶴唳。」

「利通的股價呢?」我氣若游絲。

「跌至三年來的最低點,跌幅達百分之六十。」

「胡律師,父親的基金,我能借用嗎?」

「福慧,基金規定只能供你每年自由運用利息。」

「我手上的游資有多少?」

「不多。遺產仍在核算之中。」

「福慧,英資銀行的頭頭曾跟我接觸過,他們誠意地提出相幫的條件。」何耀基說這話時,眼楮泛紅。

能有忠心耿耿之士若此,利通肯定命不該絕。

我自明他之所指,哪間英資機構不長盼這些危機,以圖鯨吞有潛質的華資生意呢?趁我們有難,以市價盈利率百分之五至六計算,去對利遇握手嗎?荒謬。

我登時氣憤得腰肢一挺,稍微坐宜了。

太多人要我栽我倒,我江福慧偏不就範。

「你放心,利通的股份不會賤價出讓,讓英國銀行有機可乘!要賣,賣富德林銀行給加拿大人!」

此言一出,除了瑞心姨姨與護士,其余各人都好像打了一支強心針。

「耀基敘,請代表我播電話給富德林銀行主席皮爾德林先生,商談條件,把我們須要周轉的現金作底價。」。

何耀基拿眼望住胡念成。

胡律師道︰「我跟你一起到書房去辦這件事,合約上訂明跟遺產核算不抵觸的條件便可。或甚至,在成交條件上注明正式股份移交日期在遺產過戶之後。」說完便偕何耀基離開房間。

「瑞心姨姨…」我握握她的手︰「我沒有事,你別擔心。」死不掉的人,應更堅強。

「福慧!」

「你出去給我弄點小食好嗎?我肚子有點餓。且,我想跟幗眉講幾句話。」

瑞心姨姨于是領著護士、女佣離開了睡房。

房內只剩下我和蔣幗眉。

帽眉坐在床沿,溫婉地說︰

「別擔心,醫生來過,只說你皮外傷,幸好沒割到血管上去,很快就能康復過來了。福慧!」她緊握我的丟「請振作,利通需要你!太多人需要你!」

我閉上了眼,淚水仍汩汩而下。

微微睜開眼,見著床頭父親的照片。我心欲碎!

驀然發覺一個平生的偶像,原來有許許多多的污點,積累而成一灘非償還不可的血漬,竟由他畢生最疼愛的女兒一力承擔。

是他始料不及,最極盡報仇雪恨之能事的一個安排。

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我體內流著江家的血,且承江家蔭庇,責無旁貸。

可是,那個愛父親的女人呢?她對江尚賢只是施予。

我回過頭來,看著幗眉,說︰

「幗眉,告訴我,你跟父親的愛情故事,一定很動人!」

「將來吧!將來讓我從他給我買的第一個紅色發夾及那條紅色白點的絲帶開始,講給你听。」

幗眉已然一臉是淚。

「那年,你幾歲?」我問。

「十一歲。」

「我並不知道。」

「不敢讓你知道。」

「為什麼呢?」

「因為你曾當眾發過很大的脾氣。只為你父從你千萬個洋囡囡中隨手取了一個送我,你就呼天搶地地哭個死去活來。我當時嚇得什麼似的。我從沒有看過一個小孩曾如此傷心過!」

「我記得,你瑟縮在牆角,佣人們要搶你手上的洋固囤,你嚇得把洋囡囡掉在地上。」

「對,真的很怕人人們的眼光利毒得像要把我割切成一片片而後已,他們以極度鄙夷的態度責備我,誤以為我恩將仇報,辜負你對我的好。你可知道,此事之後的很長一個時期,全江家的佣僕沒有一個對我客氣。我曾有過連連惡夢,夢見凶神惡煞的人來搶我手上的心愛的洋女圭女圭呢!」

「幗眉,是為了那次的經驗,烙印在你心上,因而造成你日後的堅持,不讓我以致任何人知道你跟父親的交往嗎?」

「過去的,不必再提了。」幗眉拍拍我的手。

「是誰發現我出事的?」

「我。」.「是嗎?」

幗眉點點頭︰

「我恐怕口講無憑,一古腦兒跑回家去,取來了你在紐約保險箱見過的發夾和絲帶,那原本是一對的,還有那張有你父親簽名,始終未填上數目的瑞土銀行支票,再回到江家來。誰知靜謐一片,當我步上你的睡房,推門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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