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深灰色西裝。」
「我如果當天穿上西裝的話,你大小姐怎會把我認作銀行跑腿了?就是剛把西裝月兌下在辦公室內,走上了政務寫字樓找信差,才給你喝住了。」
「你在翻舊賬,叫我難為情。」
「願賭服輸,我有何獎可領?」
罷經過司徒拔道口的紅綠燈,車于煞地停了下來。
杜青雲干脆把身子轉過來,望住我,討獎。
「等下請你吃十塊錢早餐!」
「不,太便宜了,獎品必須價值連城,才配得我曾付與的深情。」
青雲明亮的眼楮,閃爍著熠熠的光輝,把我看得很很很難以為情。
就在我微垂眼皮的一刻,兩片灼熱的唇貼到我臉上來,
再輾轉移到雙唇上去。
情深款款的初吻。
我的初吻。
天地間一切運作,驟然而止。
不知不覺,大概過盡幾千億個光年,突然……
一陣嘈吵不堪的汽車按號聲,差不多自四方八面涌至。
我們才如夢初醒地分開了。
眼前交通燈號早已亮了綠色。從倒後鏡中看得見一條跟在後頭的長長車龍,豈只拼命按號,且有人自車窗伸出頭來,大聲叫嚷,催我們快快上道。
我跟青雲不期然地吐著舌頭,才把車子開動。
青雲說︰「原來香江首富銀行主席接吻,還有鳴鑼響炮、旁人側目作陪襯!真真非同凡響。」
說著,只一手持著方向盤,一手擁著我的肩膊,志得氣滿,一車廂都是他的笑聲。
我很少走在利通銀行大廈隔壁的小橫街上,竟不知這兒大清早就擺滿了熟食的小攤子。
當青雲攜了我,瀏覽著這大城小街的特色時,我一眼瞥見了那售賣腸粉的攤檔,開心得差點拍起手掌來。
小時候,最喜歡瑞心姨姨給我買來灑滿芝麻與醬油的白腸粉,清香軟滑,不知多可口。不知怎的,長大後就再沒有機會品嘗了。
久違了的心愛小食,我嚷著要青雲給我買上一大包。又多給一塊錢,差點倒掉人家半樽芝麻,加上青雲買的兩碗豬紅粥,我們抱著滿手寶貝,回到利通去。
青雲按電梯四十六樓,直走向他的辦公室,我很自然地跟在後頭。
還未到早上八時,寫字樓空無一人,然,我們喜歡有個小天地,于是隨手關上了辦公室的門,據案大嚼。
「你多久未曾有過這個吃相了?」青雲又取笑我。
我並不多心,並不以為他這麼說是稍含侮辱。
是真的,江家大宅與利通銀行是兩款外貌不同,實質一樣的牢籠,罩得密不通風,叫住在里頭的人喘不過氣來。
自古深官帝 ,多的是徒負青春,寂寞堆耐的怨婦。我又何獨不然?能真正開懷暢飲大嚼者,往往是小戶人家的恩愛夫妻,真不知羨煞了幾許富貴中人!
也許,自今日始,我的好運到來了。有道是飛上枝頭作風凰。我心目中的鳳凰是個有人愛戀、跟著宜室宜家的女郎。
我望住杜青雲,沒由來的,又嫣然一笑。
人家說,得來全不費功夫之事,不會珍惜。未知是否對的?我和青雲的相識相敘相慕相愛,過程只有沙石,而無風雨,我可仍然珍之重之。
快樂的時光總是易過,一下子,就差不多八點半。我是應該在銀行職員未上班之前,走回自己的辦公室的。感覺好像是童話故事中的灰姑娘,正與王子翩翩共舞,時鐘一交凌晨,就立即慌慌張張地攬起曳地的衣裙,匆匆逃離幸福的現場,回到昏暗的角落去。
我和青雲都著著實實地有此感覺。
因而連日下來,每當我們談得開心之際,一看表,限時已至,青雲的臉色就會得往下一沉。
這天,他還老實不客氣地加了一句︰
「南瓜車在門外候駕,還不快走,就要原形畢露了。」
丙然,當我踏出青雲的辦公室時,剛好踫上了電腦部一個早上班的同事,他看見我,微微一愕,慌忙地打招呼,叫了一聲︰「主席,早晨!」
見那大頭鬼的主席名位!恨得我牙癢癢的,忽然,竟有種拂袖而行,另尋天地的志氣,充塞于胸臆之間,久久,還是揮之不去!
晚上我也得盡量的把時間擠出來,才得以跟青雲見面,實在太多太多太多的應酬。
為此,我無端端當著了秘書康妮的面,發了一大頓脾氣。
「為什麼一整個星期,竟沒有一個晚上是讓我休息的?
誰說我把這一總的宴會都答應下來的?」
康妮嚇得一臉青白,訥訥地說︰
「程太臨行前千叮萬囑,這幾天晚上的宴會至為重要,千萬要提你準備!」
「什麼宴會了?你重新講一遍!」我不知在氣誰,總之,氣得什麼似的,也許連額頭的青筋都在暴跳不已。
康妮戰戰兢兢地細訴︰
「今晚中總宴客,國內來了銀行業的訪問團;明晚財政司歡宴新加坡國家財政部部長;後天晚上,美國領事館為前美國國家儲備局主席獲加先生設宴,全都有你的份兒。」
對,真沒有一晚,是可以缺席的。
這些來頭如此犀利的宴會,更斷斷不可指派利通任何—位高級職員替代,連何耀基都沒有這份資格。
我繼承父親的不只是他的財富,且是他的名位與權勢,夫復何言?
我問康妮︰「那麼這個周四呢?還有什麼不可以推掉的節目?我這個周五就得去紐約了。」
「周四,你在家里宴客!」
我差點怪叫。
康妮退出了辦公室之後,我立即桉動青雲的內線電話。
他聲音的急躁與為準,使我意識到青雲在忙于公事。
我問︰「你忙呢?」
「正在開會。」
「能說幾句話嗎?」。
「可以。」
「青雲,我想念你。」
「我也是。」
「你面前有多少個職員在?」
「六個。」
「有女同事嗎?」
「有。」
「漂亮嗎?」
「差不多。」
「就這一分鐘,我要妒忌她了,最低限度她能見得著你!」
「也許彼此樁此吧!」
「青雲,你且放下公事,陪我到外頭走走。」
「現今不行,會議相當重要。」
「我叫你也不行麼?」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
「你答應跟我一起到紐約去嗎?」
「我這幾天正在安排一些重要的事務!」
「關于利通的?」
「對。」
「還是你仍然打算復活節另有計劃?」我始終未向青雲提及過我知道蔣幗眉曾約他赴泰國一游。
這幾個星期的親密交往,我們差不多無所不談,除了有關父親的遺書所牽涉的秘密,我沒有什麼隱瞞他的。青雲也應坦誠相向,他若不自動開腔給我交代與蔣幗眉的交情,我何必巴巴地糾纏不息,逼他招供?這有什麼意義?
如今旁敲側擊地給他一個機會,已是極限。
「計劃是有,現今不便相告,早晚會得真相大白。」
「青雲,我這一連幾個晚上,都沒空。」
「長遠計劃不志在一朝一夕。」
「周四晚你來我家晚宴好嗎?」
「再說吧,我不能讓面前的同事久候了。」
不能責怪青雲,他是個責任心極重,勤力苦干的好伙計,將來有日,利通的發展,大概更要依仗他了。
久不久,我就得在江家大宅內舉行一次晚窶,回請同行同業與世交友好。
案親在生時,老喜歡約十個八個談得來的商界朋友在家吃頓好的。杯酒言歡之間,談成不知多少大生童,建立下甚是強勁的人際關系。
我覺得這種做法太費時失事。每喜一下子邀來滿屋嘉賓,一網打盡,懶得分批應酬去。
這晚,燈火通明,未到預約時間,就已盈門賓客,偌大的花園,都有著萬頭攢動之架勢。
我盡量跟杜青雲站在一起,殷勤地把他介紹給各商界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