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意思是,我應該立即啟程?」
「最低限度,住到外頭去幾天,程立山那兒,回去干什麼呢?有你留戀的人,非取回不可少之物嗎?’
張佩芬垂著頭,毅然決然地答︰「沒有。」
「我這就讓司機把你送去文華休息一會,再安排其他—切,好不好?」
張概芬站起來,要離開辦公室時,我突然省起了,要問她一件要緊事︰
「你跟在父親身邊多年,他可真真斬斷七情六欲,對所有的女人都不作非非之想了?」
我說這番話時的語調極之輕松,刻意地掩飾心內的緊張,更希望我不經意的,俏皮的發問,能飛越張佩芬的戒備和她的自築藩籬,引導她無意中向我泄露機密。
丙然張佩芬老實地說︰「妄談情愛,不是你父親的品性,然,男人,有哪個可以真正做到忘情之後,必定棄欲!包何況商場之內,誘惑多的是!那些年,福慧,我不怕對你說,我有時也蔡不住有個古怪念頭,寧願自己搖身一變而為青樓紅杏,好跟心上人一嘗鶼蝶美夢,傻不傻?」
我拍著她的肩膀︰「傻呢,然,傻得好合理,好可愛!」
張佩芬盈盈一笑,服角的皺紋剎那堆在一起,很顯老,卻呈一分泱泱大度的風采,予人很大的吸引力。
女人一談心中所愛,就可以如此光彩照人!真是!
張佩芬離去之後,我頹然地跌坐在辦公椅上,累得像打完一場仗!
我閉目養神,靜靜地思考,應如何處理一總的後遺癥。
安排張佩芬在這一兩天內離港,到彼邦去重過新生活,並不困難。
然,她走了之後,千個重責就會落在我的肩膊上,我是否有足夠的能力去承擔?
不是不驚惶的,趕狗入窮巷的後果堪虞,那頭若是無家可歸的瘋狗,更難以估計他反噬的凶狠程度。萬一他宣諸武力,我如何是好?又或者他果真站出來,說盡案親的壞話,讓死者含冤莫白,還要折損歿後英名,我又如何對得住案親了?
驀地睜開眼,似發了一場惡夢。
一手一背的汗,濕膩膩地膠著全身,令我怪不舒服,冷顫連連。
怎好算了?
我霍地站起來,在辦公室內來回踱步。
怎好算了?
對講機突然傳來「喂喂」之聲,嚇我一大跳。
什麼叫草木皆兵?這一刻,我明白個透。
「江小姐,你在嗎?」康妮的聲音。
我不悅,喝道︰「什麼事?大驚小敝的。」
對方靜默了一陣子,顯然地不知所措。
大驚小敝的人其實是我。
當然,最有權威的賊喊捉賊者是支付你起居生活費的人!
小秘書在人海之中初嘗風浪了,實屬自然。
「對不起,江小姐,」
我並不放過︰「有什麼話,快說!」
康妮訥訥地,連聲線都驚得放軟,答︰「何總經理他們在會議室等你開會,」
討厭︰我立即道︰「給我取消!我有要事,把會議統統改期!」
「改到幾時呢?」
「另行通知!」
「那麼,等會兒,恆發地產的酒會……」
「不是說統統作罷嗎?別再騷擾我!」
天要塌下來了,還開什麼會?去什麼酒會?
我宜得一手就把辦公桌上的所有文件都掃落在地,發泄掉我越來越緊張的情緒。
好不好一不做二不休,把那個叫程立山的人尋出來講數?
如果他開天殺價,我是否肯落地還錢?
當然不肯,這種無賴,需索永無休止。
這三十年的姑息養奸,今日,必須來個了斷!
可是,我跟程立山,活在兩個世界里頭的人,既不能硬拚,也不便軟磨,如何了斷法?
我完完全全地坐立不安,想不出法子來。
能找個什麼人商量著辦?
何耀墓?不成,他若是老謀深算,更不宜讓他知道太多。關連一大,有可能又是另一場一發不可收拾的人際關系戰役。在利通,我和他的權勢,必須保持一個距離。尤其現今我羽翼未成,初登大堂,更不好處處讓他窺視死門,把握太多我的弱點與話題!
瑞心姨姨?就更不必說了。
蔣幗眉嗎?算了,她在我的故事內,永遠只勝任一個聊勝于無的腳色。
我完全可以估計到把事情告訴她的後果,幗眉若不至于驚惶失措至面無人色,就會建議我報警去。
天!報什麼警?
今時今日,作奸犯科者眾,可是,誰又在荷槍實彈地明劫明槍了?
要計算蔣幗眉之流的匪徒,或許能報警落案。跟我江福慧較量的人,就不見得能輕易繩之于法了。
是榮耀抑或悲哀,難以定論與言宣。
總之,幗眉在此事上,必非合適的幫手。
我驀然省起杜青雲。
他是個合適的跟我共赴時艱的人選吧!不單為了對他的確有一重似是揮之不去的好感,而是,機緣巧合,杜青雲已目睹今日的情狀,聰敏如他,多少有點事情的眉目在心上,反正天機已經泄透,就不妨將錯就錯,尋他商量去。
單是要我無緣無故地重新把這故事講述出來,我都會覺得不舒服。
苞杜青雲,最低限度可免去這層愁苦。
坐言起行,事不宜遲,我把他約到深水灣的高爾夫球會所去。
毋須我把故事很詳細地重復一遍,杜青雲竟是個干淨利落的人。
一開腔,我當然不曾提及有關父親遺書的秘密,才把重要的情節與關鍵交代過來,他就頻頻點頭,說︰「我要知道的,已經足夠。目前,最重要是謀求解決方法!」
話頭醒尾,且一語中的,非常地令我快慰。
「簡單地下結論。」杜青雲說︰「我們要令到程立山從此之後,消聲匿跡,不再打江家甚至張佩芬的主童!」
「對!」一整天以來,我未曾像如今般安樂與興奮。
從前,父親在世,每有麻煩,就必跑到他跟前細訴。父親是個有辦法的人,他永遠能給我解決困難。那份備受保護和照顧的輕快,似已離我經年,變得陌生。如今跑回來,似曾相識,益顯親切。
「還有。」杜青雲補充︰「不能再便宜他一個子兒,多年以來,程立山已得著超越他名份以及品行應得的東西了。」
百分之一百同意,問題似已解決了一半。杜青雲的了解和肯定,那麼有力地給予我安全感。
「青雲,有辦法嗎?」我問。
杜青雲尋思了一會,說︰「我試試!你且坐著,我這就去搖蚌電話。」
杜青雲只用了十分鐘的時間,就回到我身邊來,神情輕松,說︰
「有希望。我們要耐心地等答覆,快則這個晚上,慢則明天!事情交代清楚後,你就安排程太直飛加拿大,過一些日子才回鄉探望她母親好了。」
我點頭,不知何解,竟連問一句,究竟如何可以迎刃而解,也覺多余,
不是說用人莫疑,疑人莫用嗎?
于是,我只是微笑著說︰「都交到你手上去,我就放心了!」
這是最好的回答,全權授托,好比天羅地網,將有責任心與英雄感的人罩著,再不能逃月兌。
我也真在這一刻,才稍稍定下心來,問︰「還要回利通去嗎?」
杜青雲笑︰「叫我怎麼答?老板問伙計這個問題,也太尷尬了。」
我當即會意,隨而大笑,擺著手,忙說︰「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一切悉隨尊便!」
「還好,我實在不想再趕回利通去了,打算好好地跟朋友吃頓舒服晚飯!」杜青雲說這話時,肯定而認真地直瞪著我︰「常言有道,辛苦握來自在食,明日愁來明日當,」
不知怎的,我不好意思迎接他的眼光,借故叫住了走過身旁的侍役︰「請多給我一杯咖啡。」